“其实我这次回来,娘亲……就是侯夫人,私下里也托了我一件事。”云溪压低声音,“娘亲说,洛曦妹妹虽然不是我侯府血脉,但毕竟养了十五年,感情深厚。
她如今回了乡下,她心里总是记挂,尤其担心她的终身大事。爹娘的意思,是想接洛曦妹妹回京城,亲自为她择一门好亲事。”
赵于莺吃了一惊:“回京城?侯爷和夫人……还愿意为曦曦操心婚事?”
“当然,养育之恩,岂是说断就断的?洛曦妹妹性子虽是骄纵了些,但总归是他们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如今离了侯府,怕是难说到什么好亲事。他们二老心中愧疚,也想弥补一二。”
赵于莺听到侯府还愿意为曦曦打算,有些动容,随即想到自己对云溪,也是希望她将来能嫁个好夫婿的。
“这多谢侯爷和夫人好意了。”赵于莺犹豫着开口,“只是曦曦的婚事,我尊重她的想法,虽然我们是个庄户人家,但也想孩子能嫁个自己心悦的……”
赵于莺想开口拒绝,就被云溪打断了。
“娘亲觉得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子最为合适,那位公子年轻有为,家世清白,与洛曦妹妹正是般配……”
“妹妹若嫁过去,将来便是正经的官家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受人尊敬,岂不是比留在这乡下强百倍?”
她极力描绘着那门“好亲事”的光鲜,观察着赵于莺的神色,心中冷笑。
她当然知道那位礼部侍郎的嫡子是个什么货色——外表温文,内里龌龊,好色酗酒,而且站错了队,将来注定不得好死!
她就是要让云洛曦也尝尝她上辈子所受的折磨和绝望!
忽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哦?不知是哪位‘年轻有为’‘家世清白’的公子,劳烦云溪小姐这般费心说合?”
云洛曦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唇角噙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她刚从钟离家回来,心情本就不错,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云溪在这给她挖坑。
云溪吓一跳,随即想到她这样的人肯定不甘心在乡下,就算那个什么钟离珏看上他,但与一个纨绔子相比,礼部侍郎的嫡子在外名声可好太多了。
她上辈子不就是被他光鲜的外表欺骗了吗?
“洛曦妹妹这是什么话?娘亲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云洛曦慢悠悠地走进来,目光在云溪身上扫了一圈,“为我好,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公子在京中的风评可不算太好吧?云溪小姐想为我做媒,不会不知道吧?”
她怎么会知道?
随即想到她上辈子知道那人人品,却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泥潭,她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定是故意的!这个贱人!
想到自己所有的苦皆因为云洛曦,她面色狰狞,下意识就想命令身后的丫鬟:“掌……”
那个“嘴”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硬生生忍住了。
她不能失态!
她瞬间变脸,眼圈一红,泪水说掉就掉,扑进赵于莺怀里哽咽道:“伯母!你看看洛曦妹妹!娘亲一片好心,她怎能如此误解,还这般污蔑于我?那人的人品是娘亲自考究过的,她养育你十几年,怎么会害你?”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您不知道,当初在侯府,她就是这般……就是这般将我推下水,害我差点没了性命,我都不愿计较了,只念着伯父伯母的养育之恩,才回来看望,谁知……谁知她竟还是这般厌恶我……”
她颠倒黑白,将自己塑造成了纯然无辜、以德报怨的受害者。
就在这时,云见明刚好回来接云溪,一进院子就听到云溪的哭诉和“推下水”的字眼,顿时怒火中烧,冲进来指着云洛曦厉声斥道:“云洛曦!你还有完没完!在侯府时就心思恶毒,屡屡陷害溪儿,如今回了这乡下地方,竟还是这般刁蛮任性,不知悔改!你简直无可救药!”
云洛曦面对他的指责,面色丝毫不变,只冷冷道:“世子爷亲眼看见我推她了?还是仅凭她一面之词就给我定罪?侯府的规矩,就是这般偏听偏信?”
“世子爷维护妹妹的心意令人感动。只是,她口口声声为我好,却连那侍郎公子是圆是扁、是善是恶都说不清楚,只空口白牙说什么‘一辈子荣华富贵’,便要我感恩戴德?这到底是为我好,还是别有目的?”
“你!”
云见明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你放肆!竟还敢污蔑溪儿!”
“是不是污蔑,天知地知,她知我知。”云洛曦分毫不让,“世子若想演什么兄妹情深,请便。只是,我的婚事,不劳侯府挂心,更不劳一个处处算计我的人‘好心’安排!”
“你!”云见明何时被如此顶撞过,尤其还是被他视为家族污点的云洛曦,当即就要发作。
“世子!”一直沉默的赵于莺突然开口了。
赵于莺原本听到“推下水”已是震惊不已,又见云见明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自己女儿,再看怀里哭得发抖的云溪,心里那点温情和怜惜瞬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护犊之情取代。
她相信自己亲生女儿。
她推开怀里的云溪,站起身,将云洛曦护在身后,看着云见明和云溪“世子爷,溪儿,有些话,民妇不得不说。”
“曦曦是我的女儿,她的性子我清楚。她或许骄纵,说话直接,但绝不是那等心思歹毒、会故意推人下水害人性命的孩子!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她又看向云溪,眼神复杂却清晰:“溪儿,侯爷和夫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曦曦的婚事,就不劳侯府操心了。我们虽是乡下人,但也想女儿嫁得明明白白,开开心心。她将来嫁什么人,我们会尊重她自己的意思。”
“你们也来了几天,该是时候回去了。”
云溪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于莺,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养母。
她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赵于莺的心竟然完全偏向了云洛曦!
“娘……”
“我不是你娘,你的亲生娘亲在京城,在侯府,她现在肯定是盼着你们早日回去团聚,我就不留你们了。”
“至于小女的婚事,就不劳侯夫人费心了。”
云见明愣住了,没想到这农妇竟敢如此驳他的面子,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云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
她处心积虑回来,是为了看云洛曦笑话,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优越,是为了让云家人看清她和云洛曦的差距。
可现在呢?
云家人对她客气疏远,却对云洛曦真心疼爱维护!
而她这个真正的侯府千金,反倒像个跳梁小丑!
巨大的落差和嫉恨让云溪几乎失控。
云见明和云溪铁青着脸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疾驰而去,扬起一片尘土。
马车刚驶出村口一里地,天空原本只是阴沉,此刻却骤然汇聚起浓密的乌云,隐隐有雷声轰鸣。
车厢内,云见明犹在气愤:“岂有此理!简直是刁民!还有那个云洛曦,她怎么变得那般不识好歹?”
云溪也咬着唇,心中充满了计划失败的愤怒和对云洛曦更深的恨意。
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刺目到极致的紫色闪电,毫无预兆地、精准无比地劈裂阴沉的天幕,竟直直击中了低调奢华的马车。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鸣几乎同时炸响!大地仿佛都为之震颤!拉车的骏马发出凄厉惊恐的嘶鸣,猛地扬起前蹄,随即不受控制地疯狂向前冲去!
车厢早已被劈开,云见明和云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
还没回过神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狠狠撞在车厢壁上,头顶华丽的装饰碎裂掉落,耳边是木头焦糊开裂的刺耳声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焦糊气味。
“啊——!”云溪的尖叫被淹没在雷声和马匹的惊嘶中,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珠翠歪斜,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云见明亦是狼狈不堪,冠冕歪斜,华贵的锦袍被扯破,他死死抓住座板,试图稳住身形,眼中全是惊骇与不敢置信。
天打雷劈?!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天降雷霆,偏偏劈中他们的马车?!
古代人对雷霆有着天然的、根深蒂固的敬畏,视其为天罚。
这一刻,什么侯府世子的骄傲、什么千金小姐的体面,全都被这劈裂苍穹的闪电击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惊惶。
“稳住!快稳住马车!”云见明朝着外面嘶吼,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车夫早已吓破了胆,拼命想要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却根本无济于事。
马车疯狂地颠簸、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八名侍卫的马也受了惊,此刻正胡乱奔走在不同方向。
就在这时,另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车帘掀开,露出赵婉儿好奇的脸庞。
她本是兴冲冲地来找云洛曦玩,却恰好目睹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幕。
“天呐!”赵婉儿吓得猛地缩回脑袋,小脸发白,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快快快!车夫快点!绕过他们!离远点!被雷劈肯定是做了亏心事,老天爷发怒呢!可别连累咱们也被劈了!”
她的车夫全程目睹了这一惨况,惊魂未定,听到吩咐,立刻抓紧缰绳猛甩鞭子,驾着马车飞快地从那辆冒着青烟、歪歪扭扭的侯府马车旁冲了过去,一刻不敢停留。
云见明看到有马车经过,心中刚升起一丝求救的希望,却见那马车竟像是见了鬼一样加速逃离,瞬间就跑得没了影!
希望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屈辱和愤怒!
他们如今这般狼狈不堪、衣冠不整的模样,若是被外人看去,他侯府世子、忠勇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混账!”云见明气得一拳砸在车厢上,却牵动了身上的撞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云溪更是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眼泪混着脸上的脏污簌簌落下,哪里还有半分来时的光鲜傲气?
最终,那匹惊马拉着几乎半毁的马车,冲出去一段路后,力竭般地减缓了速度,喘着粗气停在路边,车夫才连滚爬下车,脸色惨白如纸。
云见明和云溪狼狈不堪地从四分五裂的车厢里爬出来,站在路边,看着这惨状,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宛如两个落难的乞儿。
寒风一吹,冷得他们直哆嗦,更是羞愤欲死。
……
另一边,赵婉儿的马车安全抵达云家小院。
她一见到云洛曦,就迫不及待、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见闻。
“云姐姐!你是没看到!吓死我了!刚才来的路上,就看到前面那辆挺气派的马车,突然就被一道那么粗的紫闪电‘咔嚓’一下劈中了!我的天呐!雷声大的吓死人!那马都惊了,车子看着都快散架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肯定吓晕过去了!”
赵婉儿拍着胸口,眼睛瞪得圆圆的:“肯定是做了天大的亏心事,老天爷发怒呢!我们都没敢停,赶紧跑过来了!可千万别被牵连了!”
堂屋里的赵于莺和周秀娘,听到这话,面面相觑。
不会是她们想的那样吧?
云洛曦没想到赵婉儿今日会来,还正好遇上了,看来她的引雷符没有白白浪费,至少多了七名观众。
她挑了挑眉,仿佛在听寻常趣闻:“哦?竟有这种事。看来那些人肯定是做了坏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赵婉儿兴奋劲过了,又开始聊起县城里的趣事,在听到云洛曦说明日她们家铺子要开张时,更是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太好了!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要留下来凑热闹!明儿个给你捧场去!”
“小姐……”婢女面露难色,她家小姐可是保证过了,今天肯定会回去的。
“别说,你再说,我就让你随他们一块回去。”
婢女不说话了。
“洛曦姐姐,好不好嘛,我们好久不见,我们今晚促膝长谈你觉得怎么样?”
你都把车夫遣回去了,她能如何说?
赵家车夫回去时又遇到了那辆焦黑狼狈的马车。
云见明看到有马车返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体面了,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挥手求助:“喂!停一下!我们……”
然而,那车夫一看正是刚才被雷劈的那伙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停?
尤其是看到那位公子哥儿满脸黑灰、头发焦卷的骇人模样,更是坚信了自家小姐的判断——这是遭了天谴的人啊!沾上肯定倒霉!
车夫不等云见明把话说完,猛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大喊着:“驾!快走!”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瞬间加速,毫不留情地从云见明和云溪面前冲了过去,溅起的灰尘扬了他们一脸。
云见明:“!!!”
云溪:“!!!”
……
翌日,春风镇,“云记食肆”正式开张!
鞭炮声声,锣鼓喧天,红绸揭下,露出崭新的招牌。
店内窗明几净,统一的桌椅碗筷,香气四溢的锅子、琳琅满目的小吃、还有新奇有趣的奶茶,立刻吸引了大量百姓,门口排起了长队,热闹非凡。
小厮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有的在迎客,有的在介绍铺子即将售卖的商品。
赵婉儿兴奋地坐在二楼,看着楼下排队的人群,幸好洛曦姐姐是她的好朋友,她才能坐这么好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附近。
车帘掀开,一身簇新靛蓝色锦袍、身姿挺拔的钟离珏走了下来。
他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墨发玉冠,眉眼俊朗,嘴角含着笑意,手中还捧着一个系着红绸的贺礼。
他的出现,立刻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这是谁家的公子,竟如此风流倜傥?”
“他也是来给云记捧场了?”
钟离珏无视周围的议论,目光精准地找到了二楼窗户边的云洛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