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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沪城华洋杂处,风云际会,兴许是受了西式下午茶文化的影响,这家飘香茶馆除了原本主营的盖碗茶壶泡茶,卖些碧螺龙井等传统名茶以及蜜饯糕饼瓜子等佐茶小食外,如今也开发了些迎合新风尚的业务,出售些例如咖啡乳茶,西式糕点一类的舶来饮食。而茶馆里川流来往的顾客衣着也是五花八门,既有传统的长衫旗袍,也有西式的西装洋裙,身份各异光怪陆离。

门口的侍者问明了张怀月方彦之的来意,恭敬地引着二人穿过一个个用屏风花架巧妙区隔出的独立用餐区,进入了一间雅致静谧的包厢里稍作休息,自己则立即匆匆赶去报知掌柜。

包厢正中摆放着一张小圆桌,铺着雪白的餐布,餐布上摆放着质地温润的粉彩瓷器以及银色刀叉,圆桌四周放了四把红木高背椅,墙角花架上的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支新剪的玉兰,空气里暗香浮动。

张怀月与方彦之两人挑了凭窗的两张椅子坐下,等了不到片刻,便听房门被有礼貌地轻轻敲击了三声。等屋内应声后,门被轻轻推开,随即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打头的是一名约摸四十左右的男人,青锻长衫下躯干略佝,眉目之间带着点生意人特有的愁苦和谨慎之色,正是早前便被叫到淮山堂,由淮老夫人亲自向张怀月引荐过的飘香茶馆大掌柜孟守仁。孟守仁身后紧跟着一名身材矮小的年轻人,戴一副圆框玳瑁眼镜,挺括的翻领白衬衫外头套一件夏布外衫,纽扣整整齐齐直扣到下颌,整个人显得极为干净整洁,只不过形貌十分陌生,此前倒是从未见过。

孟守仁早听老夫人提过张怀月有意更换茶叶的进货渠道,因此知晓对方今日的来意,于是客气地向其介绍,年轻人乃是茶馆的副经理,如今负责主管茶馆的日常经营,因此才将人一并叫来。

年轻人于是前一步,冲张方二人微微躬身自我介绍:“鄙人罗承桑,苏省盐城人,初来乍到,还请主家日后多多关照。”虽是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但神态举止流露出的刻板礼仪,以及习惯的语气用词,却根本难掩其真实出身。

张怀月与方彦之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若说东瀛情报机关对仙乐宫的侵蚀渗透还有些遮遮掩掩,在飘香茶馆这里却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竟直接派了个东瀛人出来与他们交涉。

且看两人的姿态,虽说茶馆主事者仍是这位孟大掌柜,但其每每言语间,却不自觉总要瞥一眼那罗承桑的眼色,其被彻底架空的傀儡地位几乎一目了然。

“之前方太太派人送来的春茶货样品质上佳,种类齐全,”孟守仁搓着手,语气恭敬,“老夫人早有交代,只等上季账目清点完毕便订上一批,不日即可上架试售。”

淮老夫人毕竟还是茶馆的名义上的大东家,这本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张怀月面上并未露出丝毫得色,只从容应道:“既如此,我这就派人去发电报,月末应该便会有新茶运到港口,到时还请大掌柜带上伙计亲去现场验看。”

“一定,一定。”孟守仁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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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回到返程的汽车里,顾忌着前头开车的杨学武,张怀月方彦之两人并未交谈什么敏感内容,只略微就茶叶买卖的琐事闲聊了几句。

等回到马斯南路的家中时,暮色已彻底笼罩了小花园,并悄然侵染过窗棂。两个人在一楼餐厅里沉默地吃完容婶准备的晚餐,一前一后登上二楼起居室,这才有余暇卸下伪装,就今日所见深入交谈。

“运送茶叶的船只要不了几日便会入城,卸货后即可返航。”张怀月压低声音,“届时,便可安排刘顺的家眷以茶农亲属的身份跟随船队一同离开。上沪城中似这般因战事失去生计投亲奔友的难民比比皆是,来往船只搭载几个赚点小钱实属寻常,货船有飘香茶馆的交货合同做掩护,不必担心被查。”

她顿了顿,“只要给足船资,船帮老大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庇护这一家人安全离开上沪。”

方彦之点头,认可张怀月的安排,这确实要比冒险动用他手里的人手来得安全。

但他眉间仍是凝着一层忧色,道:“只是……除了明面上的这个罗承桑,飘香茶馆里究竟被安插了多少东川商会的探子还未可知,他们如此明目张胆恐怕是有所依仗,日后你与他们来往交道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是可能,尽量不要单独前往。”

张怀月慎重地点点头,此次之所以邀上方彦之一同前往飘香茶馆,便是想借助对方丰富的情报工作经验和敏锐洞察力给自己提供更多的线索视角。

张怀月大概能猜想到,东川商会吞并蚕食飘香茶馆,只怕多半与蚕食仙乐宫一般,不仅仅只是为了利益,更缘于这般提供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的场合,正是八方消息汇集之处,“东川商会蚕食飘香茶馆,与掌控仙乐宫手法如出一辙,只怕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想来无非是想借此监控民间舆论风向,收集消息,进而搜寻抗日组织的踪迹。”

东川商会的谋算究竟从何时开始布局,伸出的触角又已侵蚀了各行各业多少角落实是难以估量。方彦之心中不由生出郁结,脸色有些难看,“东瀛人亡我之心昭然若揭,不论经济渗透,文化侵蚀亦或情报刺探,种种行径皆是贻患无穷,长此以往,不知要被他们暗中攫取多少利益,破坏多少抵抗的根基,日后又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彻底根除后患……”

或许是来自后世的灵魂比时人对国家的未来更加笃定,张怀月反倒是更镇定,看着方彦之紧锁的眉头,反过来柔声安慰了一句,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这些事情一时半会也急不来,非一日之寒也非一日可解。不过只要吾辈信念坚定,同心戮力,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方彦之呼了口气,他也不是个容易情绪化的性子,只是在这所房子里时光,在面前这位聪慧坚韧的搭档面前,是他少有的能放松心神的时刻,因此才会难得地吐露些许心声。

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温和,“你说得对,是我一时心急了。今天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在一楼盥洗室洗漱过后,方彦之回到书房,站在房间中央盯着窗下那张床榻上整齐叠放的一套寝具面露踟蹰,僵在原地挣扎了许久,他终是一咬牙弯腰将书房长榻上的铺盖被褥一把卷起,拎着走出了书房。

走到对面的卧室门口,方彦之深吸口气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房门。

片刻后,卧房内的同样洗漱过后换上家居服的张怀月拉开房门,看见站在卧室门前的方彦之脸上难得的有几分窘迫。张怀月定定看了他一眼,主动拉开了卧室的房门,示意他把东西搬进来。

此时,去了同学家的张瑞宁还未回来,张怀月不久前已打了电话安排司机过去接她回来,只怕一会就会到家。若是到时一不小心让张瑞宁发现家中的男主人却睡在书房里,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张怀月与方彦之两人的真实关系绝不能暴露于人前,因此,从接受张瑞宁要搬进房子的那一刻,张怀月便早已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至少在张瑞宁住在家中的这几天里,两个人必须要像一对正常的,和睦的普通夫妻那般生活起居。

重新回到床上的张怀月半倚在床头,翻了几页的书本扔在一旁,已无心再看。一架精美的苏绣屏风被搬到了房间中央,将卧室勉强隔出了两个空间,屋子的角落此时正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隔着绣满精致花鸟图案的白色绢纱,张怀月隐隐约约能看见另一边晃动的那道人影。

方彦之手脚麻利地将床褥在窗下的红木长榻上铺展开,动作间带着一种惯有的沉稳与利落,却又似乎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小心,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响。他不敢停下动作,也不敢回头,甚至就连呼吸都不敢重上一分。

房间里只剩下布料细微的摩擦声,以及彼此几不可闻的呼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夹杂着些许陌生感、紧绷感,以及一种因共同秘密和危险环境而催生出的,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在这昏黄的灯影和朦胧的屏风间悄然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