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赵就那恭敬的态度、温和亲昵的语气、放得很低的姿态,姜逢吉浑浊的双眼里闪过刹那惊讶。可到底当了多年的内阁首辅,反应还是非常迅速的。
只呆愣半息便马上回神,微微屈身点点头算作见礼,微笑回道:“呵呵呵,自归乡以来啊,老夫吃得香、睡得安稳,身体也好、精神也罢,都还算不错。有劳赵大人费心。”
“客气,您太客气了。”赵就笑意盎然,摆摆手无所谓道。
两三句话落下,游廊外的年轻人总算从呆滞中清醒,忙不迭小跑到姜逢吉身边低头站着,声音带着委屈,“爷爷……”
“行了!不必再做狡辩!滚去祠堂跪着!”姜逢吉虽然面露不悦厉声教训,但从眼神看,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
年轻人头也不回,听话照办,漫步往后面走。赵就眼见此幕,嘴角上翘不露声色笑了笑,到底是血肉骨亲啊,哪怕动了刀锋也要袒护一二。
不过倒也算正常,人不是神,有七情六欲才对嘛。
待年轻人身影完全看不见,姜逢吉这才抬眸若无其事问:“赵大人从京城千里迢迢赶到海州见老夫,可是受皇上的旨意?”
赵就摇头,“姜阁老这就猜错咯,赵某上门拜访为的是私事。”
“私事?!”姜逢吉眉头微皱,眼底分明闪过疑惑不解。
自己乞骸骨前在内阁当差,与锦衣卫的接触一向都不多,更遑论私底下有交情了!可是看眼前人的架势,又不像做假,难不成……
想法刚冒上心头,他的双眼瞬间瞪圆,不由自主干咽几口唾沫,神色里渐渐多了些忧愁和惧怕。
“是私事,准确说是想询问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赵就话里的意思模模糊糊、不清不楚。
“哦,原来是这样。呵呵呵……”姜逢吉长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缓缓舒展。
接着抬起手引路,微笑问:“不如进屋,边喝茶边谈?”
“如此甚好。”赵就欣然应允。
两人都心怀鬼胎,互相对视一眼后并肩有说有笑,聊着闲天往府邸深处走。
弯弯绕绕,走走停停,到待客的花厅时,空中已经只剩下一点点残阳了,暗橙色铺满庭院,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推门进屋四人分主次坐下,先前跟在姜逢吉身后、年纪稍轻的老者仔细询问了三人喝什么茶,之后识趣退出房间。
待热茶端上桌,姜逢吉捧着轻轻吹凉,品饮好几口方才直入主题,问:“赵大人,茶也喝了,要不然直接说说您想询问的旧事?”
没想到赵就依旧捧着茶杯,眼睛都不抬,只是摇摇头微笑回应:“好茶理应多细品,在下的事不急,先喝茶、喝茶。”
姜逢吉舒展开的眉头应声皱起,刚想开口追问,却瞧见对方微微点头示意,他也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品茶。
由于内心藏着疑惑不解,只觉得平日沁人心脾的香茗,此时此刻竟然半点甘甜也品尝不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赵就放下茶杯,刚想开口说话,又被站起来叫住:“在下想请教的事情这里谈不了,能否找个更清幽、更僻静的地方?”
说完似乎觉得还不够,赵就转头给朱雀和白虎抛去个抱歉的眼神,继续提出要求:“而且,在下只想与姜阁老一个人详细交谈……”
这话出口,不仅姜逢吉,就连朱雀和白虎二人都呆愣刹那,随后纷纷面露不解地看向他。
迎着三道目光,赵就并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朱雀细长五指,朝她灿烂笑着点点头,聊表抚慰。
随即转头望向姜逢吉,“不知姜阁老可否满足在下的小小要求?”
闻言他眨眨眼睛,犹豫几息方才放下手里茶杯,笑道:“赵大人请跟我来吧。”
“好。”赵就随他推门出去,朱雀和白虎同样紧跟不放。
四人两前两后走到一处小屋子前,朱雀从背后伸手拉拉他的衣袖,压低声音慎重叮嘱:“有什么不对劲记得高喊,我俩就在门外等你。”
“放心,遇上不对劲我必定摔杯子。”赵就轻松一笑,乐呵呵开玩笑。
“小心点。”朱雀严肃道。
“嗯。我会的。”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赵就迈步跟着姜逢吉推开门走进屋里。
不等房门完全合上,姜逢吉已经迫不及待开口:“这里是老夫的书房,平日里除了我自己,不会再有人来,应该符合赵大人所需。”
环顾四周、打量里外几眼,赵就环抱双手努努嘴,满意地点点头,“的确足够清幽、静谧……”
“那赵大人想询问老夫的事,现在应该能说出口了吧?”姜逢吉在书案后坐下,一边抬手示意“请坐”,一边好奇问。
话说到这份,赵就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姜阁老可否听说过\"丙巳宫变\"?”
听到\"丙巳宫变\"四个字,姜逢吉瞬间脸色剧变,两只眼睛不由自主瞪大。转头左右看了几眼,确定无人附耳偷听才凑到跟前,压低声音惊恐问:“赵大人,是陆大人让你来的,还是某位皇子让你来的?”
“什么?!”赵就满脸不明白。
“哎呀你们哟!”姜逢吉咬咬牙,指尖轻点书案,别有深意劝说:“赵大人呐,身在官场不能事事都听上头的,要学会思考、学会分辨利弊得失,尤其得明白一个道理: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呐!”
赵就嘴角直抽,完完全全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什么。怎么说着说着就到《滕王阁序》了?好像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探讨文学经典吧?
“啊?!”他挠挠头,满脑袋全是问号。都他妈的什么跟什么啊?欺负老子读书少?
眼瞧着赵就一副懵懂不明白的样子,姜逢吉只好继续耐着性子解释:“赵大人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太子监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时候再投靠其他皇子为时晚矣!哪怕陆指挥使心意如铁石,也不能痴痴紧随,尔未到而立,日子还长着呢……”
经过解释,赵就总算听明白一二,连连摆手苦笑:“姜阁老误会了,我并没有舍命搏从龙的心思。”
“只是\"丙巳宫变\"恰好与在下私事有所牵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