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全场鸦雀无声等着邓松龄继续往下讲时,观众席里,上方的吊顶灯忽的一下全都亮了。就听后面门口方向,一阵惊呼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王二毛愕然回头,就见大门开了,两排日本兵荷枪实弹,正在面无表情地顺着台阶慢慢往下行进。原本没占到位子不得不坐在台阶上的人,正纷纷手忙脚乱地站起,情急之下,只能先往旁边的座位中间凑合。原本坐在位子上的人也就只能体谅,只是在慌乱中被踩到脚的、压到人的,却是避无可避,观众席里,零星的感叹词此起彼伏。
两排日本兵很快便行进到了台前,又沿着台边两面一散,顿时把观众席给围了。
王二毛粗略数了数,进来的这批宪兵至少有七八十个,明显不是刚才在门口警戒的那队。
不用问,大人物马上就要到了。
他不禁有点担心起来,原先布置在门口的洪门的那批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没听见外面的乱象,那就说明这批宪兵已经控制了沿途所有的通路。洪门的那些人,若不是轧着苗头不对悄无声息地隐了,要不就是被人家严密地管控住了。
唉!场内已经这么多了,场外呢?
他有点后悔,六点的时候应该找个机会出去看看,现在倒好,被人家这么两边一断,真要搞起事情来,连个通气的办法都没。
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
这队日本兵刚刚站好,门口又陆续进来了四五十个便衣,这些人不像日本宪兵那样站在通道两侧,而是直接往两边的观众席里一散,跟着那些个被迫驱进的观众一起,三挤两挤,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再难辨识。
这时,台上日伪的那些人都已纷纷下了台,吴四宝和小滕弘一抢在最前头,急步向门口迎了过去。
整个友梅厅里,顿时有了一种剑拔弩张似的压抑。
普通群众倒还好些,但在王二毛这些江湖人看来,这种压迫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行动自由,甚至直接威胁到了生命安全。小白相之前提到过两边的约定,但这种虚与委蛇的口头约定并没有什么实际约束力。江湖路子讲究的是个痛下杀手,只要目标出现,那就是不计代价非要出手不可。日本人这边也是一样,管你登不登报呢,必要的时候就是雷霆手段,社会影响可控就控,不可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这副架势,明摆着,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就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不想听话或者什么话都不想听的,简单,把命留下!
王二毛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即将面对的将会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自己的判断力和决断力,都可以用最终产生的后果来进行直观的评判。
张友庭身上的压力也不小,但较之王二毛要好上一些。他只是个听吆喝的,况且吆喝的人此刻就坐在身边,因此虽是有点紧张,心态上还是挺放松的。
这时,门口又开进来一队人马,跟小滕弘一他们正好对上,就见两边各自一愣,稍稍僵持了一会儿,然后小滕弘一转身挥了挥手,示意跟在他后面的那些人立刻散到观众席里,把中间的通路给让了出来。
这次进来的是法租界里的巡捕,约莫也能有个百八十人,在两名华捕的带领下直接来到台前,其中的一名华捕带着一个小队上了台,剩下的排成一排,叠在了日本宪兵的后面。
生活在租界里的人,平常时候,对这些巡捕倒也没有什么好感,但在此时看见,倒像是见到了亲人。特别是当看到这队人马居然整整齐齐地站到了日本兵的身后,活脱像是两个看着一个,虽说两边配备的火力天差地别,但前后位置造成的天然的拘束感让所有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观众席里立刻便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渐渐的,掌声越来越多,愈鼓愈烈,很快就变成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持续不断的覆盖全场的掌声,而那些巡捕也随之站得笔挺,比起前排那些矮个子的日本兵高出不止一头来。
这样的掌声明显误导了门外,上得台来的巡捕还没做好布置,门外的大人物们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高个子的洋人,高鼻梁蓝眼睛一脸的络腮胡子,瞧着像是四十多?
王二毛不认识,张友庭给他介绍,这人就是法租界里的总董马捷礼,上任不到两年,平时很少露面。
跟着马捷礼一起进来的有三个,一个是法国籍的总巡长法布尔,一个是华督薛耕莘,最后一个是个身材矮小的法国老头,张友庭也不认识,估计不是董事局里的,就是某个委员会的。
这几个人向里走了几步便就停了,看全场还在鼓掌,不禁都是满面欢喜,马捷礼带头,跟着拍了几下,然后转回身来,像是等着后面的嘉宾。
观众席里顿时有好些人觉着苗头不对,忙小声招呼着让大家先停下来,这当口要是进来个日本人,那上海人的脸就丢大了。
果然,门口又走进来四五个官员,好在都是穿着中山装,这时场内的掌声渐渐稀了。
为首的那个,王二毛一眼就认了出来,丁默邨!
跟在他后面的几个,看穿着打扮像是南京政府的官员,但瞧他们脸上,却都是英华内敛,眼皮偶尔翻起,透着亮。
保镖?
王二毛有点看不懂,一个丁默邨够分量让总董降阶而迎?
就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两个,一个穿着中山装,一个穿着日本军服,在他们各自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个人。
“周佛海!”
张友庭这时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出来。
王二毛听得心头一沉。
果然,这两个是连夜从南京赶回来的,要不是天大的事,何至于让这个伪政府里的第二号人物如此大费周章。
再看周佛海,脸上倒是没有一丝疲态,反而还有点小兴奋,进来之后先热情地跟马捷礼打了招呼,然后拉过身边那个日本军官给他介绍。
王二毛自然是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就看这几个点头哈腰了好一阵子,这才相互让着,一起走了下来。
这时台上,先期上来的巡捕已经将位子桌子重新摆了,还是分了两边,这次倒是一碗水端得煞平,各自保留了三个,其他统统撤到了后台。
王二毛看着这三对三的六张座位,心里忽然起了一个莫名的想法。
这六个人里,能活着走出会场的,又有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