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们刚把会场布置好,马捷礼和周佛海他们到了。
台上原本坐着站着的那些人,这时已被请到了一边。
上台的那小队人马基本都是华捕,自然是向着自己人这边,言谈举止显得尤为客气。看那几个老夫子正自打算拂袖而去,忙满脸赔笑的死活劝住,就连合唱团的人、青帮洪门的人以及后续上台的那九个学生也都一起请了,分了几人带着十多个学生去后台搬来了二三十把折叠椅子,先让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坐了,然后又是一阵谦让,青帮和洪门的人也都陆续坐定。学生们不方便跟师长们平起平坐,齐刷刷的在后面站了两排。
这么一来,倒是比先前的那种两方对峙的氛围和缓了太多。
舞台中间空了出来,三席对三席,像是一个小型的圆桌会议。五夫子商会的那些人占了舞台的一角,争勇斗狠的人皆都坐着,看着更像是个后援团。
台上的另一边,也给准备了十几把椅子,就见马捷礼和周佛海他们刚一上台,便有几个华捕过去将他们身后带着的随从官员安排就座。
华督薛耕莘这时像是主动接管了会议的主持,引着马捷礼、周佛海和那个日本军官先在中间席位上坐了,然后奔向另一边,将何炳松和那个西谛先生请了出来,也在中间席位上坐了。
王二毛看懂了,三缺一,不用问,最后一个位子应该是给菊老准备的。
果然,就见薛耕莘在安排好五人落座之后,也不再理会他们之间那套虚情假意的寒暄,转过来站到麦克风前,一手扶着。
“菊老应该已经到了吧,请上台来共商大计。”
他那一口官话里明显带着上海本地口音,这让场下的很多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总不至于胳膊肘向外拐,看来接下去的安全问题似乎不用太过担心。更何况,乍一听说菊老也在这里,大家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有他老人家坐镇,对面坐着的哪怕是汪精卫本人,也未必能在这里讨到便宜。
观众席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切切搓搓的小声议论,紧接着,友梅厅里西南角上,有三个人从座位中间站起,顺着靠墙的台阶慢慢走了下来。
王二毛开始没注意,听见后面的响动转头来看,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走在前面的,是个老头,旁边搀着的,也是个老头,而跟在两个老头后面的,是个胖子。
顾明诚!
怎么可能?
王二毛差点厥倒!
死胖子能够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他早就先一步进了会场,因为打从自己入场之后,正门就再也没有开过,算时间,应该是在五点之前。看他现在亦步亦趋,牢牢守在二老身后,很明显,这个家伙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菊老的安全,所以他极可能是跟着二老一起来的。再从时间线上捋过去,谭秋萍放火之后再去找到老夫人,差不多是在午夜一点。也就是说,他们三个应该就是在那时进的会场。
或者说…… 这只胖子也不确定菊老什么时候能进会场,老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进来的时间就又要往前提上一段。
……
王二毛想不清楚,也不愿再想。
顾明诚已然到了这里,那就等于宣告自己在重华新村的鸽子白放了。不管是这只死胖子还是刘建周那只老狐狸,这俩都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看着顾明诚陪菊老他们慢慢走了下来,又顺着台阶慢慢走到台上,他的脑子里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空心蜡丸警告过,今天青山有人要死,现在人真的来了,说明绝不是在开玩笑。可它所指的又是谁呢?顾明诚能在这里出现,那刘建周和陆象升也极有可能早就混在了观众席里。
而从菊老他们原先坐的位置上看,要让这只死胖子千里迢迢跑过来打一颗蜡丸再偷摸跑回去,绝无可能!所以,打出蜡丸示警的必是余下的那两个之一。
单从逻辑上讲,谁打的蜡丸,谁死的可能性就是最大。因为只有这人才会知道所有的计划,也只有他才能有条件判断出可能的风险。
所以……
顾明诚并不是要死的那个?
王二毛眼睛盯着台上巴登巴登翻了半天,想不通了。
刘建周不是滑滑梯吗?会过来找死?不可能的!
滑滑梯,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性命最大,哪有什么值得以命相搏的代价?
陆象升就更别提了,他的任务不是刺探美日开战的情报吗?
在美国人日本人还没动手之前,他敢死吗?笑话了!
那不就没谁了?
难道是我王二毛?
靠!家里还有四个老婆等着呢,死个屁啊?
……
王二毛径自胡乱猜测之时,菊老已经上了台。
对面那几个相当客气,周佛海和马捷礼同时离座迎了上去。看这样子,都是老相识,相互之间也都曾经有过共事。周佛海会来事,特意弯下身子,一把捧住老头的手,极尽恭维之能事,老半天,这才放开,马捷礼这时才有机会跟菊老握手寒暄几句。
几经谦让,大家坐了。
顾明诚等到菊老坐定,这才引着那个老侍卫去到后面安排坐了,然后又折了回来,居然直接走到了舞台的另一边。那里坐着的,可都是日伪和公董局里的要员,当然,吴四宝和小滕弘一也在其内。
这位置离王二毛他们挺近,直线距离也就十五六米,讲话都能听清。
就见顾明诚面色不善,直冲过来的气势让在座的很多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丁默邨也坐在这群人里,论官阶数他最大,顾明诚他自然是认识的,两个人私下里的关系还不错,可能也是提前了解到一些情况,眼见着这家伙若是直接对上吴四宝立马就要戗火,忙站起来挡在前面。
“顾馆长,请自重一下身份!”
顾明诚被他这么一挡,倒是不能硬来了。
“老丁!……”
这句老丁一喊,把个旁人都喊蒙了,再看丁默邨的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愠色。就见他反而哈哈一笑,“明诚,下面的人不懂事,算是给我个面子……”
就在这时,吴四宝猛的一下站了起来。
“丁长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拖累侬来做啥个三夹板。顾明诚,算侬本事大逃得脱,接下来想哪能?要打擂台的,现在就跟我出去,新仇旧恨,阿拉手底下见真章!”
这话说的,周围人听得纷纷皱眉。
果然,还没等顾明诚回嘴,丁默邨的脸上立刻变了色。
就见他转过头来对一个日本军官说道:“小野君,麻烦借你的禁闭室用几天,吴大队长看来是这两天里吃得太饱,要来帮他清清肠胃!”
那个日本军官就是跟他们同车回来的小野津,看丁默邨这下真的怒了,不禁一笑,手一挥便上来两个日本宪兵,不由分说,将吴四宝押了出去。
……
王二毛在台下看得眼花六花。
还能这么玩的?
什么都还没谈呢,先折掉了人家的一员大将,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