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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风流俏佳人 > 第1000章 五方单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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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仲夏,龙虎山却因地处江南,山势绵延,依旧满目苍翠,绿意蓊郁。清晨的薄雾如轻纱般缠绕山间,露珠缀在草叶尖儿上,晶莹剔透。

那早已荒废的上山古道,石阶缝隙间已探出青青野草,两道白色身影,正一前一后,于这雾霭与绿意中若隐若现,宛如仙人凌波,缓步而上。

当先一人,正是名动天下的武林盟主,大华八公主李泠。她身着一袭素白长裙,料子是上好的冰绡,不染尘埃,行走间裙袂飘飘,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仙子。

细看她容貌,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清丽绝俗,只是那双眸子清澈如水,却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皆难在她心中泛起涟漪。

她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松松挽住,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多余饰物,却自有一股清华之气,令人不敢逼视。

紧随其后的楚灵曜,同样是一身利落的白色武士服,将她渐显窈窕的身段包裹得恰到好处,腰间束着银丝绦,更显干练。

她年纪虽小,眉宇间却已有了几分坚韧之色,只是那灵动的眼波偶尔流转,依稀可见昔日的跳脱。

楚灵曜脚步轻盈地跟在李泠身后,目光却不时扫过四周,带着好奇与探寻。

行至一处,楚灵曜抬头望见那被炮火轰得只剩半截、歪斜欲倒的“龙虎山”石砌山门,终是忍不住心中憋了许久的疑惑,快走几步,与师傅并肩,开口问道:“师傅!咱们已统一了南方武林,威加海内,如今就剩下南少林还态度暧昧,首鼠两端!

咱们不正应该趁着势头,去南少林会会那群秃驴,逼他们表态吗?为何反倒来了这荒山野岭?”

“不急。”李泠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平视前方蜿蜒的山路,声音清清冷冷,如同山涧幽泉,听不出丝毫波澜。

楚灵曜一愣,秀眉微蹙,脚下步伐更快,几乎要贴到李泠身侧,又道:“那……那就算不去南少林,峨眉山静玄师太死得不明不白,咱们不是应该去查个水落石出吗?”

李泠这才微微侧首,瞥了徒弟一眼,朱唇轻启,语气依旧平淡:“静玄师太遇害已过去数月,现场纵然有线索,也早被风雨人迹抹去。

此时再去峨眉,又能看到什么?

况且,华山派掌门领着一众弟子,已在南疆追捕那嫌疑最大的五毒教主数月,至今未有结果。

十万大山之中,瘴疠弥漫,迷路重重,我们去了,就一定能抓住那滑溜如泥鳅的五毒教主?”

“师傅!”楚灵曜有些急了,“您之前不是分析说,那华山派岳掌门野心勃勃,借整理各派秘籍之机暗中窥探他派武学,静玄师太之事,他的嫌疑最大吗?怎么如今又觉得是五毒教主所为?”

李泠停下脚步,伸出纤纤玉指,不轻不重地在楚灵曜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无奈:“笨丫头,办案缉凶,岂能如此武断?

当事人就那么几个,华山岳掌门确有野心,动机明显,种种迹象指向他,嫌疑自然最大。

但五毒教主觊觎中原已久,搅乱武林秩序对她有利,她同样有作案动机。

如今他们一个逃,一个追,在十万大山中周旋,是演戏作态,还是真追真逃,眼下难有定论。

待南少林彻底归附,对十万大山形成合围之势,他们自然无所遁形,届时总会见分晓。”

李泠顿了顿,看着徒弟依旧有些不服气的表情,补充道:“况且,此事杨炯比你我都上心,他麾下暗探遍布天下,自有计较。你这丫头,就别瞎操这份心了。”

“杨炯”二字一出,楚灵曜像是被点了穴道,身形微微一僵。

原本还带着几分叽叽喳喳的活泼神情,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她努力挺直腰板,抿紧了嘴唇,眼神刻意沉静下来,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好几岁,默默跟在李泠身侧,再不发一言。

心中却如投石入湖,涟漪阵阵:是啊,有他在,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妥呢?他那样的人……自己这般毛毛躁躁,岂非更显得幼稚可笑?

李泠将徒弟这番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幽幽一叹。她何等聪慧,岂会不知这少女心事?只是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即便她已与杨炯两情相悦,有时也觉那人心思如海,难以捉摸,何况灵曜这情窦初开的丫头?

当即,李泠不再多言,转身继续拾级而上。

不多时,二人已至龙虎山顶。

放眼望去,饶是李泠心性清冷,也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但见昔日香火鼎盛、被誉为道门魁首的正一派祖庭,如今已是一片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巨大的殿宇只剩下焦黑的基座和零星兀立的残柱,精美的琉璃瓦碎裂成片,混杂在泥土与荒草之中。高耸的三清殿顶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梁木歪斜地指向天空。

时近正午,阳光炽烈,却照不透这废墟弥漫的死寂与苍凉。荒草已长得半人高,在瓦砾间顽强探首,几只乌鸦停在残破的飞檐上,发出粗嘎的啼鸣,更添几分凄厉。

废墟外围,可见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那是奉命在此警戒的一千麟嘉卫精锐并三千地方厢兵。

他们甲胄鲜明,刀出鞘,弓上弦,甚至还架设了数门小型火炮与火枪阵位,将这片废墟围得铁桶一般,人人面色肃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见李泠二人上来,一名身着明光铠、腰佩横刀的郎将快步趋前,正是麟嘉卫郎将断朝阳。

他至李泠身前五步,抱拳躬身,声如洪钟:“末将断朝阳,参见公主!公主金安!”

“断将军辛苦了。”李泠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淡,“这些时日,可有人来此搅扰?”

“回公主,确有不怕死的!”断朝阳神色一凛,重重点头,“自正一祖庭被夷为平地,其精锐弟子或被诛杀或羁押京城后,时常有武林人士趁夜潜入,鬼鬼祟祟,皆被兄弟们发现。

以弓箭火枪射杀,或格毙当场者,累计三十七人,男女老少,僧儒道丐,各色人等皆有。”

李泠眸光微闪,轻声道:“看来,都是冲着正一派的传承来的。这正一祖师得道、留有绝世功法的传说,倒是深入人心。”

断朝阳沉声附和:“公主明鉴!咱们抓了几个活口,严刑拷问之下,都说是为了寻什么‘祖师传承’。

可咱们兄弟早在数月前,就将这正一祖庭里里外外、掘地三尺搜了数遍,确实发现三处隐秘地道和暗室,但内里皆有焚烧痕迹,经随军仵作探查,应是那正一派的老道们在覆灭前,自行将重要典籍付之一炬了!”

李泠点点头,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她自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这次本宫带来些银钱,分给兄弟们,算是犒劳大家辛苦。”

断朝阳连忙推辞:“公主!这如何使得?护卫此地乃末将等份内职责,岂敢……”

话未说完,已被李泠摆手打断:“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另外,前次分发下去的各派武功秘籍,让兄弟们务必勤加练习,沙场征战,江湖搏杀,多一分本事,便多一分保命的本钱。”

断朝阳见公主意决,且言语间关切之意拳拳,心中感动,不再推辞,深深一躬:“是!末将代麾下儿郎,谢过公主厚赐!”

李泠不再多言,对楚灵曜微一示意,二人便缓步踏入了那片巨大的废墟之中。

楚灵曜看着四周比远处观望更为触目惊心的破败景象,忍不住再次开口:“师傅,咱们……咱们也是来找那正一传承的?”

李泠脚步不停,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一处处残垣,口中应道:“嗯。师傅能教你的,已经倾囊相授。那些从各派搜集来的武功秘籍,你也大多翻阅过,记在心中。

你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如今武学根基已极为扎实,百家招式信手拈来。然而,博而不纯,杂而不精,你始终无法将所学融会贯通,形成属于你自己的一套武学体系。

长此以往,即便你再努力,练到极致,也不过是另一个我罢了。”

“可……可我跟师傅过招,往往十招都走不过呀!”楚灵曜闻言,顿时有些气馁,俏脸微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泠停下脚步,转身伸手,轻轻揉了揉楚灵曜的头顶,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温和的笑意:“傻丫头,想要超过现在的我,并非难事。待你到了我这年纪,战经验自然积累,届时必定青出于蓝。

但若想真正超越我如今的武学境界,乃至达到前人未至之高峰,就必须在你武学风格尚未完全定型之前,改换门庭,寻得更高层次的传承。

道门夺天地造化,佛门修般若智慧,皆是通往无上武学的康庄大道。”

李泠收回手,环视这片废墟,语气变得郑重:“为师已将武林中的功夫练到了头,想要更进一步,便只能来这正一派祖庭碰碰运气。能否获得那传说中的道门真传,就看你的机缘与造化了。”

楚灵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李泠来到一片尤为巨大的废墟前,看那规制,应是昔日的祖师堂所在。

她望着堆积如山的碎瓦残木,疑惑道:“可是师傅,这正一派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传承吗?他们若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飞天遁地,呼风唤雨,还能被朝廷大军……被杨……被炮火轰成这般模样?”她本想说“被杨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归因错误。”李泠沉声纠正,语气带着一丝教导的意味,“正一派覆灭,非是其武学道法不厉害,而是他们选错了路,妄图以方外之身干涉朝堂夺嫡之争,行那‘牧龙饲凤’的险招,触怒了天威,犯了帝王大忌。

天下四大道门,哪个不是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正一能居魁首之位数百年,岂是幸致?其传承必有独到之处。”

“哦……”楚灵曜应了一声,看着这茫茫废墟,只觉毫无头绪,苦着脸道:“师傅,咱们总得有个章程吧?来找什么呢?是找秘籍,还是找神兵,或是找什么信物?总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这偌大的废墟里四处瞎撞吧?”

李泠却不答话,只是领着楚灵曜,在这祖师堂的废墟间信步而行,脚下是烧焦的梁木与碎裂的神像残骸。

她边走边缓声道:“正一派立派数百年,计有十八代祖师。其中能称得上人中龙凤,名留青史者,不过五指之数。余者,亦多在江湖民间留有传说。

譬如,第十三代祖师张雍,凭一柄‘昆吾剑’,于天下崩乱之际,孤身仗剑,踏遍九州,接连斩杀了七位身负龙象气运、妄图窃据天命的枭雄巨擘,硬生生延缓了乱世进程,护得一方黎民。

再如,第七代祖师张道虔,精擅符箓之术,以朱砂黄符沟通天地,行走天下时,活人无数,功德无量,民间皆传其已羽化登仙。

李泠说到此处,停下脚步,看向楚灵曜,问道:“灵曜,这些传说,说明了什么?”

楚灵曜蹙着秀眉,仔细思索着师傅的话。她本就聪明,只是有时性子跳脱,不愿深想。

此刻静心琢磨,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师傅的意思是……那‘昆吾剑’既然成了正一派的掌教信物。那么,同样声名显赫的符箓之术,没理由就凭空失传,定然也有实物或典籍留存下来,作为传承之基?”

这般说着,她随即又想到一事,神色复又沮丧起来:“可是师傅,近百年来,也没听说正一派还有哪个道士真会画符捉鬼、施展法术呀?他们自己人都不会,这符箓的传承,怕是早就断了吧!”

“传承断绝是必然。”李泠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略带讥诮的笑意,“正一派向来规矩森严,核心道法只传内姓弟子,即便破格收录外姓英才,也需改姓‘张’,以示归属。

如此囿于一姓之私,后世子孙若是不肖,族中无人能领悟高深道法,传承自然难以为继。

而且,越是这般重视血脉传承的宗门,往往越是恐惧绝学失传,越是担心子孙不孝,辱没祖师威名。

因此,他们便会设下种种极其严苛、甚至匪夷所思的考验,非大智慧、大机缘、大毅力者不能通过。

如此一来,能得真传者更是凤毛麟角,时间一长,传承不断才怪。这简直是个作茧自缚的怪圈。”

楚灵曜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眼中瞬间迸发出兴奋的光芒,激动道:“我明白了!师傅!正因为传承方式苛刻隐秘,所以即便正一派表面断了符箓之术,但其真正的核心传承,很可能还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隐藏在这祖庭的某处,等待有缘人!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召集兵士,把这整片废墟彻底清理干净?还是……”

李泠见她这猴急模样,忍不住翻了个好看的白眼,直接给她泼了盆冷水:“我就是带你来碰碰运气。道缘一事,玄之又玄。有时执着强求,反而缘木求鱼,一无所得。也有可能,正一派确实早已底蕴尽失,根本没有什么隐秘传承留下。不过……”

她语气稍缓,看着徒弟瞬间垮下去的小脸,又道:“你也不必过于沮丧。即便在此一无所获,为师也可带你去南少林,佛门广大,未必不能为你寻到一份机缘。”

“啊?”楚灵曜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可不要当尼姑!青灯古佛,剃光了头发,丑也丑死了!我……我还要……”

后面“嫁人”二字,在唇边滚了滚,终究因着少女的羞涩和那份深藏心底的自卑,没能说出口。

“砰!”

一个结结实实的暴栗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疼得她“哎呦”一声。

“向武之心不纯,杂念纷扰!”李泠板起脸,故作严肃道,“我若是正一祖师在天有灵,见到你这般心性,也绝不会将传承给你!”

楚灵曜捂着通红的额头,吃痛之下,那股子活泼劲儿又冒了出来,她“嗷”一嗓子,转身就跑,一边在废墟间跳跃躲闪,一边扯着嗓子对着四周的空气大喊大叫:

“正一派的历代祖师爷们!你们可都听好了!我楚灵曜,楚女侠,可是百年……不,千年一遇的武学奇才!

今日你们若把传承给了我,我必定将正一绝学发扬光大,让你们的名头响彻寰宇,比那什么张雍、张道虔还响亮!若是你们小气不肯给,哼!那就抱着你们的秘籍宝贝在九泉之下哭鼻子吧!略略略——”

看着徒弟如同撒欢的野马驹,在废墟间一边乱窜,一边提着碎石瓦块踢踢打打,口中还念念有词,李泠不由得摇头苦笑,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丫头,聪明是真聪明,说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天才,倒也并非完全自夸。否则,那些各门各派的精妙招式,她也不会看一遍就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只是这性子……太过跳脱飞扬,难以静心。尤其是这少女情窦初开,偏偏遇上杨炯那等人物,一见误终身,这情关,也不知她日后能否勘得破,渡得过。”

这般想着,杨炯那丰神俊朗、智珠在握的身影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脑海,那嘴角常挂着的、令人又爱又恨的淡淡笑意,仿佛近在眼前。

李泠心中没来由地轻哼一声,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怪:“真个是前世冤家!招惹了我还不够,偏生无形中又惹得这小丫头魂不守舍。哼,以后等灵曜武功大成,成了天下第一,我看你如何收拾这场面!”

她这边正暗自思忖,那边楚灵曜还在对着残垣断壁“威胁利诱”正一祖师。

李泠目光无意中扫过脚下,见一块拳头大小的青褐色碎石碍眼,似是被徒弟方才踢过来的,便随意地抬脚,轻轻一踢。

她武功何等高强,即便随意一脚,劲力也非同小可。

那石块“嗖”地一声飞出,不偏不倚,正撞在丈许外一根仅存的、半焦黑却依旧粗壮、本就摇摇欲坠的承重巨柱上。

“咚!”一声闷响。

那巨柱受了这外力一击,本就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剧烈地摇晃起来,顶上簌簌落下无数灰尘碎屑。

“哎呀!我滴个亲娘!”楚灵曜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只见那根需两人合抱的巨柱,正带着骇人的声势,朝着自己当头砸落。

她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脚下步伐玄妙一动,原地竟留下三道清晰的残影,真身已如轻烟般向后飘退出一丈多远。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巨柱狠狠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碎石断木四散飞溅,整个废墟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楚灵曜落在安全处,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看着远处面无表情的李泠,委屈得大叫:“师傅!没必要这么狠吧!我可是您的亲徒弟呀!差点就被您灭口啦!”

李泠见她无事,刚欲开口,目光却被那巨柱倒塌之处吸引。

只见烟尘渐渐散去,巨柱砸落之地,竟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整齐,下有石阶延伸向下,显然是一处被巨柱倒塌之力硬生生砸开的隐秘机关暗道。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与探寻之色。

“走,下去看看。”李泠当机立断,拉住楚灵曜的手,身形一飘,便已来到洞口前。

她艺高人胆大,略一探查,见无异状,便当先拾级而下。楚灵曜既紧张又兴奋,紧紧跟在师傅身后。

暗道初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向下延伸约十余丈后,豁然开朗,竟是一间颇为宽敞的石室。

石壁并非粗糙山岩,而是用青石垒砌得十分平整。壁上刻满了壁画,虽年代久远,色彩斑驳,依旧能辨认出内容:皆是些乘龙驾鹤、飞天遁地、符箓闪耀、神人交感之类的道家登仙场景,意境缥缈,古意盎然。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霉味,但并不污浊,反而有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残留。

石室不大,前行没多久便已到尽头。借着从洞口透下的微光,可见石室中央,盘膝坐着一具身披早已褪色破损的杏黄道袍的骸骨。

那骸骨骨质莹白,不知在此静坐了多少岁月。骸骨身前,平整地铺放着五本颜色各异、非绢非纸的书籍。骸骨身旁,则插着一柄形制古拙的长剑。

两人走近,凝神细看。

那长剑通体漆黑,似是以玄铁混合不知名金属铸就,剑身并非光滑,而是分别用青、红、黄、白、金五色金属,融嵌了五个奇异古奥的符箓图案。

这五个符箓仿佛与剑身本就是一体,线条流畅,隐隐有光华在内里流转。整柄剑散发着一股凛冽逼人的杀气,却又透着一股妖异的气息,令人望之生畏。

李泠目光下移,看向那五本平铺的书籍。

书册材质特殊,似皮似帛,历经岁月而不腐。封面之上,是用上古篆书写就的五个名号:

《东方诛仙符契》

《南方降妖符契》

《西方杀鬼符契》

《北方涤厄符契》

《中央除魔符契》

“五方单符契?!”李泠瞳孔骤然收缩,忍不住低呼出声,“他……他难道是正一派第二代祖师,那位传说中的‘契真人’张玄礼?!”

“张玄礼?师傅,他是谁?很厉害吗?”楚灵曜好奇地问道,目光却已被那柄妖异的长剑和古朴的书籍牢牢吸引。

李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震动,缓缓道出那段被正一派刻意掩埋的秘辛:“传说,这张玄礼乃是正一派不世出的奇才,却自幼不喜练武,只爱读书,遍览道藏。

年少时游历天下,爱上了一名身份卑微的女奴。天师府认为此事有辱门风,坚决不允,并……设计将那女奴处死。”

楚灵曜“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同情与愤慨之色。

李泠继续道:“此事之后,张玄礼性情大变,回到龙虎山,闭门不出,不饮不食。出关之时,他手持自行铸就的这柄‘五方单符剑’,并宣称已与五天大魔王签署了‘五方单符契’,借得了非人之力。

一夜之间,他神功大成,竟因悲愤怨恨,将当时天师府中参与迫害那女奴的子弟屠戮殆尽,几乎让正一派道统断绝。

最后,传说天降神罚,九道雷霆轰击龙虎山,才将其劈死,勉强保住了天师一脉香火。”

李泠顿了顿,看着那具骸骨和地上的秘籍,语气复杂:“自此,历代正一道士皆视张玄礼为宗门叛逆,讳莫如深。

毕竟,哪个正统道士,敢行此与五天魔王签契、以命魂为抵押的诡异手段?这大概也是后来正一派逐渐摒弃符箓之术,只重心法武功的原因之一吧。

张玄礼之事,是他们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楚灵曜听得两眼放光,只觉得这位前辈至情至性,快意恩仇,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脱口赞道:“厉害呀!这位张前辈果然是性情中人!那些牛鼻子老道就是多管闲事!自己喜欢谁,关他们屁事!杀得好!”

“无礼!”李泠脸色一沉,抬手就在楚灵曜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声音带着寒意,“此乃前辈先贤,无论其行事如何,皆非你可妄加评议!更何况他最终结局凄惨,乃前车之鉴。

赶紧跪下,向前辈遗骸道歉!”

楚灵曜见师傅真的动了怒,不敢违拗,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扑通一声跪倒在骸骨面前,小声嘀咕道:“前辈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大点声!心要诚!”李泠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楚灵曜也被师傅这态度激起了一丝脾气,把心一横,冲着骸骨“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放开嗓子大声道:“前辈!晚辈楚灵曜给您磕头赔罪了!您若在天有灵,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这小丫头一般见识!再生气就是小气鬼!!”

她这最后一句,带着几分赌气几分娇憨,声音在石室中回荡。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咔嚓……轰隆隆……!”

整个石室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头顶簌簌落下尘土碎石,墙壁上的壁画也出现了裂痕剥落。

“不好!地室要塌了!快走!!”李泠反应极快,一把拉起还跪在地上的楚灵曜,也顾不得其他,身形如电,朝着来路疾退。

楚灵曜被师傅拉着,踉跄奔逃,在冲出石室的最后一刹那,她鬼使神差地手臂一揽,将地上那五本《五方单符契》秘籍紧紧抱在怀里,同时另一只手奋力一拔,竟将那柄插在地上的“五方单符剑”也提在了手中。

两人速度极快,几乎是贴着不断塌落的碎石冲出了地道,重回天光之下。身后传来沉闷的轰鸣,那隐秘的地道入口,已被彻底掩埋。

李泠稳住身形,回头一看,只见楚灵曜灰头土脸,发髻散乱,模样狼狈,但怀中紧紧抱着那五本秘籍,手里还牢牢握着那柄妖异漆黑的五方单符剑,脸上惊魂未定,却又带着一丝如获至宝的兴奋。

李泠心头一沉,秀眉微蹙,走上前,认真道:“灵曜!这《五方单符契》来历诡异,修炼之法闻所未闻,竟需与五天魔王签契,弄不好便有天道反噬,性命之危!

张玄礼前辈的结局便是明证!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物不祥,你还是莫要……”

话未说完,楚灵曜立刻像护崽的母鸡般,抱着秘籍和剑连退数步,大声道:“不行!师傅!这是张前辈留给我的传承!您不是常说吗?练武修道,不仅要看资质,更要讲缘法,找对脾气的功法才能事半功倍!我觉得这位张前辈的性子,就对我脾气!他的传承,正该由我来继承!”

李泠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倔强与热切,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她自己修炼的《冰心诀》讲究清静无为,心若止水,确实与楚灵曜跳脱飞扬、爱憎分明的性子格格不入。

如今这丫头阴差阳错,得了这张玄礼的传承,或许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是福是祸,实在难料。

李泠凝视徒弟良久,终是化作一声轻叹,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担忧:“罢了,罢了!机缘是你自己求来的,路也要你自己去走。等你日后真尝到了天道反噬的苦果,可莫要后悔!”

楚灵曜见师傅松口,顿时喜笑颜开,浑不在意地撇撇嘴:“知道啦师傅!您就放心吧,哪有那么玄乎!”

她看着师傅转身欲走的背影,心中豪情顿生,只觉天地广阔,未来无限可能。

楚灵曜猛地将那柄五方单符剑高高举起,指向苍穹,放声大喊,声音在山间回荡:

“我楚灵曜,最不信的就是什么天道命数!只要我练成这《五方单符契》,手持此剑,他日必定成为天下第一!到那时,看谁还敢小瞧于我!老天爷也奈何不得我!!”

楚灵曜这话语,既是抒发壮志,又何尝不是对内心深处那份因杨炯而产生的自卑的一种宣泄与反抗?

然而,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这“大逆不道”的宣言,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晴天霹雳,毫无征兆地炸响,声音之大,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仿佛天穹真的被捅了个窟窿。

楚灵曜吓得浑身一哆嗦,高举的剑差点脱手,连忙收起,缩了缩脖子,对着天空赔笑道:“开玩笑!老天爷,我跟您老人家开玩笑的!你看你,怎么又生气了?你堂堂天道,跟我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什么呀!有失身份,有失身份!”

“咔嚓!!”

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长空,紧随其后的雷声比先前更响,更近,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哎呀我滴娘亲啊!救命呀!!”楚灵曜这回是真吓着了,小脸煞白,也顾不得什么天下第一的豪言壮语了,抱着秘籍提着剑,撒开脚丫子就往山下狂奔,生怕跑慢一步就被天雷给劈成焦炭。

李泠在前方听得身后动静,感知到那煌煌天威,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恶作剧的心思一起,非但不停下等徒弟,反而施展轻功,白衣飘飘,步履如飞,几个起落间,便将楚灵曜远远甩在了身后。

楚灵曜听着头顶滚滚不绝、仿佛追着她劈的惊雷,都快哭出来了,看着师傅绝尘而去的背影,带着哭腔大声呼喊:“师傅!师傅!我可是您唯一的亲徒弟呀!您不能见死不救!救命呀——!”

前方传来李泠带着笑意的清冷回应:“要你嘴欠!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可别连累为师!”

“轰隆——!!”

第三道惊雷如期而至,声势浩大,仿佛天公震怒。

楚灵曜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没命地狂奔,一边语无伦次地向着四面八方所有她知道的神佛拼命求饶:

“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三清道尊!还有……还有上帝真主……不管哪路神仙!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尊老爱幼,积德行善!饶命啊——!”

就见她一个白衣少女,抱着书,提着剑,在山道上狼狈逃窜,身形快得几乎带起残影,口中大呼小叫,时不时因惊惶而踉跄一下,那模样,当真是既滑稽又可怜。

最终,在那接连不断、仿佛催命符般的滚滚雷声中,楚灵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苍翠的山道尽头,只留下一连串渐行渐远的惊恐尖叫与求饶声,在山谷间悠悠回荡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