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川的目光扫过范增布满皱纹的脸庞和微微颤抖执棋的手。一个冷酷而现实的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这位睿智却年迈的亚父,是他掌控楚军、实现复仇计划的最大障碍。“若亚父不在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残酷的必然性。
他知道,当那一天到来,年轻的项羽将更倚重他这位能带来“奇迹”的兄弟,楚军的巨舰,才能真正按照他易小川设定的航向,劈波斩浪,驶向那血与火的复仇彼岸。
庭院深深,棋局未终。项羽的到来,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也将这暗流涌动的博弈,推向了更复杂的境地。天下烽烟起,庭内波澜生。
“亚父!小川!”
项羽洪亮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瞬间打破了庭院中棋局营造的宁静氛围。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战场特有的凛冽气息,几步便跨到石棋盘前,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
“高要那厮迁都咸阳,此乃天赐良机!咸阳四野平旷,无险可守!只需予我五万铁骑,我必如雷霆之势直捣黄龙,一举击溃高要,拿下咸阳!此等良机,岂能坐视错过?!”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无比的自信。五万精骑,在他这位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眼中,足以踏平任何挡在面前的障碍,更何况是一个根基未稳、迁都仓促的咸阳?
预料中的响应并未出现。石桌两侧,范增依旧低垂着眼睑,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枚黑棋,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之上。对面的易小川,同样神色平静,指尖的白棋悬停在半空,似乎在思索一个无关紧要的落点,对项羽那足以震动山河的豪言壮语置若罔闻。只有微风拂过古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项羽的豪言有些突兀。
这无声的沉默,如同冷水浇在滚烫的铁块上,瞬间激起了项羽的急躁。他浓眉紧锁,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视,带着不解和一丝被轻视的愠怒。“你们……”他上前一步,声音提高了几分,“难道没听见我说什么?战机稍纵即逝!”
范增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入定。易小川也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睑,随即又落回棋盘。
项羽胸中的火气“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好!你们不理我,我也不让你们清净!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庭院角落兵器架,一把抄起那柄沉重的、伴随他征战无数的方天画戟。
“唰——!唰——!唰——!”
沉重的破空声骤然撕裂了庭院的宁静!项羽双臂肌肉虬结,那杆大戟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光旋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凌厉的劲风,刮得地面尘土微扬,卷起地上的落叶狂舞。
戟锋撕裂空气的尖啸、重兵刃破风的闷响,以及项羽发力时低沉的呼喝,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霸道地碾压了之前所有的静谧。他刻意将动作幅度拉大,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咚咚作响,每一次戟风都仿佛要扫到石桌边缘,用这最原始、最霸道的武力展示,搅乱这盘“无视”他的棋局。
这震耳欲聋的“伴奏”终于让对弈的两人无法再保持绝对的专注。范增捻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无奈。易小川则微微蹙眉,看着棋盘上被劲风拂动跳跃的棋子,终于轻叹一声,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盒。
“唉……”易小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戟风的呼啸,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羽哥,何必如此心急火燎?高要迁都咸阳,那就让他迁好了,于我楚军而言,又有何实质损失?此刻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上策?”项羽闻言,硬生生止住舞动的画戟,巨大的戟刃斜指地面,他转过身,胸膛起伏,眼中满是不解和质疑,“小川,你这话是何意?咸阳孤悬,高要自陷绝地!只要我率铁骑将其合围,纵有援军赶来,我亦可分兵击破,来多少,吃多少!耗也能耗死他!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岂能白白放过?” 虽然经历了挫折,项羽在正面战场上的傲气与自信从未消退,他不信在平原旷野之上,有人能挡住他项家铁骑的锋芒。
易小川迎着他灼灼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走到庭院中央,语气沉稳却带着洞悉的锋芒:“羽哥,你能想到的,高要难道就想不到?他明知你手握中大量骑兵,随时可以南下突袭无险可守的咸阳,为何偏偏还要迁都于此?这岂不是自投罗网?高要行事,岂会如此不智?”
“这……”项羽一时语塞,他确实未曾深想此节。高要的狡猾,他是领教过的。
易小川不给项羽喘息的机会,继续冷静剖析:“再者,羽哥,我军如今主力皆是精锐骑兵,野战无敌,这毋庸置疑。但攻城,却非骑兵所长。昔日章邯据守,二十余万大军尚且耗时费力才攻下咸阳。如今咸阳守军至少三万,且高要迁都前必然大肆加固城防。我军纵有雄师,面对坚城高墙,羽哥真有十成把握,能以五万铁骑速克之?若不能速克,顿兵坚城之下,粮草转运、士气消耗、四方诸侯动向……这些,羽哥可曾细算?”
项羽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握紧了画戟的长杆,指节发白。他并非完全不懂这些,但强烈的战机诱惑和对自己武力的绝对自信压倒了一切。他梗着脖子,坚持自己的思路:“那便围而不攻!将咸阳死死困住!高要岂能坐以待毙?他必调援军来救!届时,我以逸待劳,正好在野战中将其援军一一歼灭!待其援军尽丧,咸阳孤城一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不攻自破!”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项羽式的霸道逻辑:以绝对的武力逼你出来决战,在战场上碾碎你!
他话音刚落,一直沉默如石的范增,却猛地抬起了头!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不再是平静,而是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痛心。他看向项羽的眼神,复杂得如同在看一块无法雕琢的顽石,又像在看一个即将踏入致命陷阱的莽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要压垮庭院的叹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