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
门锁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顾晟的目光落在任莹侧脸上。
“坐轨道?”
公共交通——
最快,也最省事。
当然,跟他自己用能力赶路没法比。
任莹舌尖顶着口香糖,吹出个透明的泡泡,在微光下膨胀、闪烁,又瞬间卷回唇间。
“嗯。”
她没抬头,指尖在终端屏幕上快速滑动,幽蓝的光映亮眼底。
导航路线正在生成。
顾晟落后半步跟上,视线习惯性地扫过街面。
路过几个熟悉的门面,他随意抬了抬手。
门缝里探出的几张面孔,带着分士街特有的、混杂着好奇与麻木的神情,也朝他无声地点点头。
............
城南唯一的轨道站入口,像一张吞吐着人流的巨口。
目的地位于城东。
隔着大半个灰烬城的距离。
站内空气浑浊,人群像生锈的零件般挤压在通道里。
几个穿着漆黑制式装备的狩夜队员站在入口附近,视线扫过攒动的人头。
顾晟下意识地扯了下兜帽边缘。
当然,没人注意他。
裹得严实,在这座城市是再寻常不过的风景。
真正扎眼的——
是他身边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任莹。
不过她本人毫无自觉。
视线始终落在终端幽蓝的屏幕上,指尖偶尔滑动,记录着什么。
“让开!让开!”
侧方人群猛地炸开一丝骚动。
一道身影狼狈地撞开挡路者,发足狂奔——
目标直指站口方向。
惊惶的面孔扭曲着,攥得死紧的拳头里,一抹金属冷光若隐若现。
后面追着个气喘吁吁、骂骂咧咧的苦主。
是小偷。
身上......
没能量波动。
顾晟扫了那身影一眼,又掠过几步外纹丝不动的狩夜队员。
果然,他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过很不巧,那仓皇逃窜的身影,正笔直地朝着刚踏入站口的两人——
确切地说,是朝着低头沉浸于终端的任莹撞来。
顾晟手腕轻巧一带——
披风下摆无声扬起,布料擦过任莹的手背。
一股不容置疑又恰到好处的力道顺着接触点传来。
她像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轻盈地旋向侧面,双脚甚至没离开地面几分。
只有几缕额前的碎发因这突然的移动而飘起。
那小偷乎是擦着任莹那件黑色短夹克的衣角——
“呼”地冲进了站外浑浊的光线里。
追来的苦主也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你不管?”
任莹终于昂起脸,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向顾晟。
那双眼睛清澈,带着点疑问。
“不好管。”
顾晟摇了摇头。
任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收回目光,指尖在终端边缘习惯性地敲了敲,抬步继续朝闸机走去。
路过狩夜队员时,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扫描仪的红光扫过顾晟裹在披风下的身形,又掠过任莹格格不入的装束和手中的终端——
无事发生。
刷终端,闸机绿灯闪烁。
顾晟看着自己手中那个被任莹“优化”过的终端界面——
原本属于某个已注销的合法身份信息此刻正安静地显示着。
以他的真实身份,这轨道系统的数据库怕是会瞬间拉响最高警报。
“真方便。”
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自嘲的感慨。
任莹没回应,只是抬眼望向轨道尽头黑洞洞的隧道深处。
几秒后,隧道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和铁轨摩擦的锐响。
“车来了。”
两人随着人流,汇入开启的车门。
座位?
鬼的座位。
“干。”
顾晟嘴角一抽。
第一次挤这玩意。
忘了动作稍慢,连个落脚的空隙都抢不到。
他和任莹被汹涌的人潮死死顶在冰冷的车厢边角。
顾晟手臂一展,裹在身上的黑色披风悄然撑开一道缝隙,将任莹护在披风与车厢壁之间。
浑浊的空气总算没那么窒息。
任莹后背抵着冰冷的金属厢壁,面朝顾晟。
“第一次坐?”
她抬眼,声音里透着一丝意外。
顾晟以前的身份——
那个最初的、光鲜亮丽的公司职员履历,她是知道的。
居然没坐过轨道?
顾晟喉结滚动了一下:“都自己开车的。”
声音低沉,带着点对那段遥远“正常”生活的疏离感。
“哦。”
任莹了然地点点头,视线扫过周围拥挤麻木的人脸。
“你以前坐过?”
顾晟目光落在她脸上,随口问了一句。
任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嗯。”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了些,像蒙上了一层薄灰。
“以前……和爸爸进城的时候,坐过一回。”
她微微低下头,额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
“和现在……很像呢。”
关于任缺与任莹那段浸着血与灰的过往,顾晟从未刻意打探。
有些伤疤,揭开只会流血。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低垂的发顶,有片刻的失焦。
这节拥挤的车厢,这浑浊的空气,仿佛都模糊了边界。
“抱歉。”
这时的他,还不懂如何安慰。
这不是他的强项,行动才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周遭沉闷的推搡、衣料摩擦的窸窣,以及列车划过轨道的单调嗡鸣。
顾晟调整了一下身体角度,将试图挤压过来的混乱人潮挡在外面。
任莹那片小小的角落,得以维持着压抑的宁静。
直到——
一道视线,带着粘稠的试探,牢牢钉在了他的后背上。
顾晟没回头,身形纹丝未动。
空气里多了一丝不属于这汗味尘土的异样气息。
一只手,带着刻意放轻的谨慎,却掩不住贪婪的颤抖,悄悄探向他腰间——
目标是挂在腰带上的那个“优化”过的终端。
“我劝你别。”
顾晟的声音不高,像一块冰扔进浑浊的水里,冷得突兀。
那只伸到一半的手,猛地一僵,停在半空。
指尖离冰冷的终端外壳只有毫厘。
短暂的迟疑。
贪婪压倒了警告。
那只手再次向前探去,动作更快,带着孤注一掷的蛮横。
顾晟垂在身侧的手,闪电般抬起——
精准地扣住了那只手腕。
他这才侧过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刺向手腕的主人。
一张惊愕、因被识破而扭曲的脸——
果然又是只不长眼的耗子。
“在灰烬城混——”
顾晟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穿透车厢的嘈杂:“没点眼力见,怎么活到今天的?”
小偷脸色“唰”地惨白。
剧痛和被当众揭穿的羞怒让他另一只手猛地从怀里抽出——
一柄磨得发亮的匕首,寒光乍现。
周围人群惊恐地后退,瞬间清出一小片空地。
“嘭!”
沉闷的撞击声炸响。
顾晟甚至没给那匕首完全举起来的机会。
扣住手腕的那只手骤然发力,向下一拧一带,同时脚下一勾。
小偷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像只破麻袋,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车厢地板上。
“当啷啷——”
匕首脱手飞出,在地上滑出去老远,最终撞在某个乘客的鞋尖前,无力地打着转。
人群僵立,惊恐目光在倒地小偷和披风裹身的顾晟间游移。
顾晟松开钳制的手腕,任由那小偷瘫软在地板上痛苦蜷缩。
他站直身体,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挑目标都挑不明白。”
他又补了一句:“我看起来心情很好?”
身后角落里,任莹才抬起了头。
她嘴角抿了抿,一个微小的弧度飞快掠过唇边,又被她迅速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