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体的表层被摧毁,剥离,内部的生理结构会自然流出,因为它们没有了表层的规束。
对绝大部分生命体来说,内部环境的暴露意味着死亡。
被锋利的气浪切成数段的树人轰然倒塌,平整光滑的切面却没有树脂与年轮,只有扭曲的黑暗。
无数根莹白色的线从黑暗的断面中探出,这是空间魔法的玄妙术式,五棵树人即使被切开,它们也没有死亡,因为树人的内在早已不是单纯的生理结构。
躯干变得四分五裂,被极界之主改造成监狱的树人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树人内部,构成空间魔法的术式在同源的斩击气浪下崩塌,连接树人躯干的丝线一根根断裂,大树断面的黑暗随着丝线的断裂出现裂痕。
破碎的声音是如此巨大,远在高空的监狱长却听出同胞们将死的哭诉。
树人不会因为被切断身体而死亡,但它们会死于即将爆发的空间乱流。
空间与时间,皆是极少数的兽人和极兽才能领悟的力量。
涉及到构筑世界的元素极其强大,同样极其危险。
当妄图将时间与空间的力量据为己有,却遭到反噬时,无人能够抵御的乱流现象就会出现。
时间乱流与空间乱流,风间?都听说过。
虚假时间囚笼的出现,正是因为某物撕裂导致时间乱流,时间乱流重现了曾经继晷秘钥创造的时间囚笼。
但继晷秘钥创建的时间囚笼已经完成了存在的使命,所以被重现出来的虚假时间囚笼仅仅是截取了过去的片段,开始了一场早已结束的营救行动。
苏宿和炽邢为何能出现在破元战争尚未开始,极界兽王[母亲]还未完成的实验室里?多半也是因为时间乱流将她们随机送往了不同的时间,但她们很幸运,只是乱入到了几个月前的第四层极界,然后被尚未撤离的实验室人员捕获。
被捕获后,实验室的极兽发现两人的时间正在不正常地流逝,才有了时间泡的实验,风间?才能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实验室里找到两具被时间泡包裹的白骨。
空间乱流,则是兽人与极兽联合追杀异星兽人时,双方故意引导的现象。因为空间乱流的出现,兽人与极兽才成功讨伐四名异星兽人。
而代价,便是第二层与第三层极界被卷入空间乱流而崩塌,位于第二层和第三层极界的兽人和极兽全都卷入空间乱流,随机传送到各个空间去。
宇宙是空间,地下是空间,遥远的天空同样是空间。
能够像在第三层极界研究[虹龙]的长灵族教授高浍一样随机送回狛纳的概率太低了,这世界上能够称为空间的场所何其之多?兽人被世随机传送回狛纳的概率,无异于在沙漠中找到那颗特殊的沙粒。
空间乱流要比时间乱流可怕得多,因为谁都不知道会被传送到何处。
风间?之所以敢执行利用空间乱流逃狱的计划,是因为他清楚,虚假的时间囚笼只能重现出第四层极界,发生在虚假时间囚笼内的空间乱流,随机传送的目的地也只能是被封锁的第四层极界。
尽管计划成功了,可真正目睹到空间乱流现象,风间?产生了怀疑。
他们真的能从空间乱流中幸存下来吗?
大树断面,黑暗中的裂缝蔓延到了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
“发生了什么?不要啊!”
“我的手,我的手被拉长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五棵树人,总计几十块断面,哀嚎、痛苦的声音从断面中传出。
断面的黑暗彻底破碎,露出了里面仿佛碎成四分五裂的镜子般的部分监狱。
被空间乱流卷席的兽人,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了悄无声息的虚无,有的兽人身体已进入了虚无的一半,却还能感受到另一半被吞没的身体。有的兽人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扭曲,拉长数米或是缩短得极小,但他们仍然没有死去。
空间的连续性仍然存在,即使外表看上去四分五裂,空间也没有塌陷。
天空的裂痕越扩越大,速度之快,范围之广,很快将周围一公里以内的生命体全部卷入其中。
“是空间乱流啊!我们死定了!”
达锣又哭又笑,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法,被空间乱流卷入无尽的虚无里,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肉体的衰老而死亡。
风间?被眼前碎裂的空间震撼到说不出话,他的自我在拼凑的过程中,几乎游览了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风间?可以确定,他的过去没有被篡改,没有被隐藏,他的二十四年人生波折不断,但总的来说并没有脱离正常人的范畴。
……但是,为什么?
风间?闭上眼,来到精神世界,两颗星辰都陷入冷却期,暗淡无比,长龙伴随着黯淡的星辰停在半空,也不知道被动能力能发挥多少作用。
青鸾王星辰的效果已经中断了,风间?却要被折磨得疯掉了。
为什么?我还会有缺失感?
风间?试图冷静思考,但他做不到,挖空身体的缺失感迫使他四处寻找其自己遗失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究竟丢了什么?!
纵观二十四年人生,根本就没出现过不见了会让我如此慌乱的东西!
风间?忽然睁大眼睛,他的自我完全回来了,缺失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悸动渴求的心脏正以超越正常频率的跳动,悄声宣告着风间?之前的感情溃堤。
“……现在是什么情况?”
达锣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哭嚎道:“我们要死了,你快想想办法呀!”
风间?快速检查一番自己的身体。
没有断手断脚,内部的血液循环也没有问题,除了精神异常虚弱外,好像没什么大碍。
“我好像没和你们说过,这就是我的计划。”
虽然对那股来无影去无踪的缺失感感到奇怪,风间?选择先处理当下的问题。
“你的计划?”达锣一愣,“你的计划就是引发空间魔法的暴走,然后让空间乱流现象出现?”
“没错,”风间?点头,“这里是极兽的大本营,用常规方法我们是逃不出去的,至少只靠我们不行。”
天空突然掉下一块透明的碎片,被碎片砸到的极兽消失了。
消失的极兽离风间?不远,风间?抬头,天空就像彻底损坏的镜子,原本属于天空的色彩正在不断剥落,露出空间本身的灰白虚无色彩。
风间?指着空间的虚无,问道:“那后面是什么?”
“谁知道啊!”达锣彻底抓狂了,“你的计划就是让我们送死?!”
风间?纠正:“是可能送死,也可能活下去。”
达锣怒道:“也可能会死!不,是绝对会死!空间乱流根本就没有安全可言!我还不如好好待在监狱里,都怪你要救我出来,然后还要我赴死!”
“闭嘴!”
苏宿搀扶着二皇子法无穹和炽邢走过来,苏宿被两个两米高的枭龙族兽人压着,十分难受。
呵斥达锣的正是二皇子法无穹。
“你看看你这副窝囊样子,还是狮虎族的兽人吗?没骨气!你在我们下沉血气湖的时候,那副发号施令的样子比现在要顺眼得多!”
“我,我……我只是想活下去……”达锣抱头蹲下,嘴里不停嘀咕着:“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
达锣的畏惧与传言中狮虎族各个骁勇善战的形象实在不相称,风间?感觉自己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可风间?实在想不起来,线索已经被他的潜意识收纳,化为不安来警醒风间?不要放松警惕。
“风间?,我们可能马上就要死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说。”
梅花鹿兽人苏宿把重伤的炽邢和二皇子放在地上,把手放在起伏不停的胸口,气喘吁吁地说道:“你醒了之后,我看见墨月皋华的眼睛里在冒火光,幽蓝色的火光,你,我和炽邢在实验室里见过。”
风间?没有意识到,他张大了嘴巴。
青鸾王仁爱的光辉照耀时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其中确实有一抹幽蓝色闪过。
那家伙,那个翼人骷髅,一直都借着墨月皋华的视野监视着我们!
由于直视了青鸾王仁爱的光辉,所以翼人骷髅也被卷入了[心之桥]!但是翼人骷髅的本体并不在这里,所以受到的干扰有限。
“……噫?那之后墨月皋华做了什么?”
“墨月皋华想击掌,用动作激发血气发动魔法,但是他眼中的火焰出现后,墨月皋华就停下来了。火焰出现后,二皇子法无穹、苏宿也想被控制了一样,但没有墨月皋华那么严重。”
风间?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翼人骷髅随时都能控制墨月皋华,那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有越狱的机会。
“然后,你击掌了,墨月皋华做出了和你一模一样的动作,他就发动了魔法。之后他眼中的火焰就消失了”
“……我击掌了?”
风间?对苏宿说的话有一种既视感,他好像确实在朦胧不清的意识下做了什么动作。
苏宿看着天空仿佛世界末日出现的裂缝,难免有些胆怯,“你的计划,真的是利用空间乱流逃狱吗?”
“是。”风间?毫不犹豫的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放在正常情况,我不可能利用空间乱流,但是现在可以。”
“你意思是现在是异常情况?”
“……嗯。”
苏宿笑了笑:“……那我们就只能等了啊,不知道等来的是死亡还是生存?”
风间?说道:“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分开的存活率高,还是分散的存活率高?”
苏宿说道:“显然是分散的存活率高,而且很少有能够容纳六个人通过的空间碎片,绝大部分只准许一人通过。”
“是吗……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墨月皋华消失了。
灰色的亮光缓慢从天空裂开后裸露出的虚无中飘落,墨月皋华沾到了灰色光点,消失不见。
达锣是第二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达锣不停述说着对达锣城的想念,灰色的光点连同达锣的思乡之情,一并将达锣吞没。
触目惊心的裂痕撒下数不清的灰色光点,但在裂痕的末尾,可以看见裂缝正在以缓慢的速度自我修复。
“我担心的是和泉霖怎么办。”
苏宿忽然说道,随后看向半边身子被飓风之枪打碎,墨月皋华离开时平放在地上的和泉霖。
灰色的光点始终没有降临到和泉霖身上。
“龙族兽人的恢复能力很强,炽邢和二皇子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剩下的伤靠他们自己的自愈能力,花些时间就会好,但是和泉霖怎么办?”
“只有你能照顾和泉霖,因为在我们当中只有你会强大的治愈魔法。”
“可我要怎么走过去?”
从树木破碎的断面,喷涌出透明的碎片,每一片碎片都代表一处独立却依然保持连续性的空间。
灰色光点触碰到碎片,将碎片连同里面的兽人一同传送走。
几十块断面,就像火山喷发一样吐出空间碎片,大量飘落的灰色光点迎上透明碎片,被清除了大半。
“你的机会来了。”
苏宿知道风间?指什么,快步上前,非常勉强避开了灰色光点,来到了生死未卜的和泉霖面前。
风间?眼睁睁看着苏宿与和泉霖一起消失,他回头时,炽邢也被单独传送走了,只剩下撑起上半身,看不出原本色彩的焦黑龙鳞的二皇子法无穹。
二皇子直言不讳:“你有话想问我?”
“对,我想问你龙族的事,你是枭龙族的二皇子,那敖青是几皇子?”
二皇子法无穹刻骨露出嫌恶的神情。
“敖青,敖青……你提那家伙做什么?晦气!”
风间?歪头,没能理解,也无法分析出二皇子的嫌恶来源何处。
“哼!”二皇子冷哼,“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敖青是龙族四皇子,和我们一样,拥有继承龙族帝位的资格,不过还算敖青识相,知道没资格和我们争抢帝位,自己乖乖离开龙族领地后一去不回,不然……我这些年遭到的暗杀,他肯定会分出去一部分。”
帝王之家,为了帝位而自相残杀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龙族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和你长得一样?”
“不然还能长得像敖青?”
二皇子气势逼人地反问,风间?自知这是龙族的家事,再加上二皇子气势逼人,没有继续追问。
“你问敖青的事干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既然二皇子主动发问了,风间?不介意帮敖青打探些消息。
“你看,敖青和你们完全不一样吧?可他为什么会成为皇子呢?”
“谁知道父王怎么想的,竟然给了敖青四皇子的名号!从那些无能的皇弟里挑一个上来都好啊,偏偏要选谁都看不顺眼的敖青!难不成父王真有让敖青继承帝位的想法吗?!”
伴随着二皇子失去矜持的咒骂,灰色光点降临到二皇子身上,二皇子消失不见。
风间?环视周围,这场小规模的空间乱流覆盖,目测距离为一公里,监狱长和诺一并没有被波及。
终于结束了……
风间?仰望天空,被大树断面喷涌出来的空间碎片和灰色光点交相辉映。
心中没有对未知的恐惧,风间?由衷认为,这一幕十分的美丽。
一点灰色光点落下,风间?没有躲避。
在最后的时间里,风间?思考着是否有更好的办法,能救下更多的人。
在思绪的角落,消失的缺失感油然而生。
但,这一次,风间?清楚品尝到了这股缺失感的滋味。
不同于墨月皋华对重要之物的丧失感,风间?的缺失感更加模糊,心脏又躁动起来。
要如何称呼这难以忍受,催生出绝望与孤寂的缺失感?
风间?看着灰色光点,想到了一个词。
——虚无。
自我被摧毁而重组后,风间?清晰地感受到了清冷盲目,失去目的与意义,不知来源于何处的虚无。
风间?注视着的灰色光点落下,他心中的空虚再次销声匿迹。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五条汇聚在一起,由泥土造物的通道上,刻画着狮虎族的达锣城从建城之初到如今的发展经过。
五条通道的中心,汇聚到一起的出口处,一轮没有主人操控的阴阳盘依然在转动着,重复主人离开时下达的最后一个指令——斩!
焦痕与寒霜遍布荒芜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