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离开的第一个清晨,青龙坡的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纱,连远处的老槐树都只剩模糊轮廓。灵九儿早早起床,习惯性走到杜飞的帐篷前,手抬到拉链边才猛然想起,这里已经空了——再也不会有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九儿,等我收完昨天的残片表格,咱们一起去整理台。”
她的手僵在半空,愣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口气,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整理台。
台上,杜飞没整理完的窑具残片整齐摆放在白色泡沫板上,每片下面都压着张小纸条,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发现位置、日期和特征。
最上面一片残片的纸条上,还留着杜飞浅浅的字迹。
“九儿,这片残片的釉色很特殊,记得跟陈师傅确认成分”,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是怕她忘了似的。
灵九儿拿起这片带笑脸的残片,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细碎的开片纹路,记忆突然翻涌。
一个飘雾的清晨,杜飞手里拿着两片残片,耐心跟她请教。
“九儿,这片釉面的开片是降温太快导致的吗?釉料收缩比胎体快,就会形成这样的纹路吗?”
那天她还特意找了片现代仿品残片对比,让他反复触摸感受差异,阳光慢慢穿透薄雾,洒在他认真的侧脸上,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透着温柔。
灵九儿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可眼睛却慢慢红了——以前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还很长,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
“九儿,发什么呆呢?该去勘探了。”
顾繁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提着勘探工具包,里面装着小铲子、软毛刷和卷尺。
“今天去窑址北边的矿坑附近,王教授昨天发消息说,那边的土层可能藏着窑工用的生活器具残片,要是能找到,就能更清楚‘清宁窑’当年的生产生活情况。”
灵九儿赶紧把残片放回原位,用指腹轻轻压了压下面的纸条,像怕它被风吹走,然后用力甩了甩头,把思绪赶走。
“来了,星星!”
顾繁星看着她强装精神的样子,心里有些心疼。
她走过去,拿起整理台上那个淡蓝色笔记本——封面已经被摸得有些软,边角微微卷起,扉页上还写着杜飞的字迹:“九儿,遇到问题别慌,记下来找繁星一起解决”。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你看杜飞写的笔记多仔细,连你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提前标出来了,就是怕你着急。”顾繁星提醒九儿。
灵九儿点点头,把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拉好拉链,像护住了件珍贵的宝贝。
她跟着顾繁星往矿坑走,路上的野草沾着冰冷的露水,很快打湿了裤脚,可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以前杜飞总走在前面,用小铲子帮她拨开长高的野草,还会在坑洼处做个小标记,提醒她“这里有坑,小心点”,甚至会把她的工具包接过去,怕她累着。
现在没有他在身边,她只能自己放慢脚步,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心里空落落的,连踩在落叶上的声音,都觉得格外孤单。
走了大约十分钟,裴洛南突然停住脚步,指着矿坑旁一片颜色更深的土地。
“你们看,这片土层的颜色不一样,比周围的土更黑,可能是有有机物残留,或者是窑工活动过的痕迹。”
众人立刻围过去,只见那片土比周围的黄土深了不少,还隐约能看到灰褐色的陶片边缘露在外面,像在悄悄打招呼。
灵九儿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铲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挖开表层的泥土。
她的动作很轻,小铲子一点点拨开泥土,指尖偶尔碰到硬物,心跳就会加速,怕不小心碰坏了残片。
随着泥土慢慢拨开,一片带黑色火痕的陶片露了出来,形状像半个圆筒,表面还能看到细密的手工捏制痕迹,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
灵九儿屏住呼吸,用软毛刷轻轻扫掉陶片上的泥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是……匣钵!”
一直凑在旁边的陈工匠突然喊出声,眼里满是惊喜。
“宋代烧瓷时,会把瓷坯放在这种匣钵里烧,既能避免窑火直接烧到瓷坯,又能防止窑灰落在釉面上,让釉色更均匀。
我父亲当年做青瓷时,也用过类似的匣钵,只是比这个小一点。我之前只在文献里见过宋代匣钵的描述,没想到在咱们青龙坡也能找到实物残片!”
灵九儿兴奋地继续清理周围的泥土,又挖出几片形状相似的匣钵残片。
她小心地把残片拼在一起,大概能看出匣钵原本是圆柱形,高度差不多三十厘米,口径有二十厘米左右。
就在她拿起一片边缘更完整的残片,想仔细看上面的火痕时,指尖突然摸到一个浅浅的刻痕。是个小小的三角形,刻得很轻,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位置就在残片的边缘,和杜飞之前标记的位置一模一样。
看到这个记号,灵九儿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这是杜飞的“专属标记”!
上次一起清理窑具残片时,杜飞说怕不同区域的残片弄混,就在自己负责的残片上轻轻刻了小三角形,还笑着跟她说:“这样就算不小心混在一起,我也能认出来哪些是我清理的,你忘了也能看记号找到。”
她还记得当时杜飞刻记号时,怕刻得太深损坏了残片,手指还被刻刀轻轻蹭破了点皮,渗出了一点血珠,他却只是随便用纸巾擦了擦,继续听她讲残片的分类方法,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残片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摸到这个熟悉的记号,灵九儿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顾繁星注意到她的异样,递过一张纸巾。
灵九儿举着残片,声音有些发哑。
“星星,你看这个记号,是杜飞刻的。他上次跟我说,在自己清理的残片上刻个小三角,方便辨认,也方便后续对数据。
没想到这片匣钵残片,是他之前清理过的,他当时还说这片区域可能有重要发现,没想到真的被我们找到了。”
大家都凑过来看,果然在残片边缘看到了那个浅浅的小三角形刻痕。
陈工匠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残片:“这杜小子,做事就是这么细心。上次他帮我整理釉料样本,每个样本袋上都写了采集日期、地点,还有成分推测,比我自己记得还清楚,我现在找样本都要靠他写的标签,不然早就乱了。”
顾繁星拍了拍灵九儿的肩,语气温柔:“他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这些痕迹,都是他在青龙坡的印记。
他要是知道我们用他标记的残片帮我们还原宋代烧瓷流程,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灵九儿被他说得忍不住笑了笑,用力点点头,把这片带记号的残片小心地放进单独的密封袋里,还在袋子上也画了个小小的三角形,旁边写着“杜飞标记·匣钵残片”。
她想,等杜飞回来,看到这个记号,就知道她的工作做得很认真,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