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考的是经义。
题目发下,考生们立刻屏息凝神,埋头苦思。
偌大的考场内,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以及,偶尔从某个号舍传来的,压抑不住的低低咳嗽声。
日头渐渐升高,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号舍内变得如同蒸笼一般,闷热难当。
汗水很快浸湿了考生们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
嗡嗡作响的蚊虫,更是扰得人心烦意乱。
科学院的学子们,此刻却显现出平日严格训练的成果。
他们对各种常见的题型早已烂熟于心。
破题、承题、起讲、入手……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一套八股文的完整流程下来,虽不能说人人行云流水,却也是心中自有章法,不慌不乱。
周志新凝神静气,手腕沉稳,笔走龙蛇。
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沉静坚定的气息,正如他的人一般。
陈瑜则时而锁眉沉思,时而眉宇舒展,显然是在反复斟酌,精心构思每一句话的表达。
夜幕悄然降临。
号舍内,一盏盏豆大的烛火被相继点亮。
昏黄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执着的脸庞。
第一场考试,持续三日。
期间不许出场,不许交谈。
吃喝拉撒,全数在号舍这方寸之地内解决。
这对考生的体力与意志,都是一场极为严酷的考验。
有的考生,没过多久便已面色憔悴,眼神涣散,精神萎靡不振。
而科学院的学子们,得益于平日里陆知白强调的体能训练,以及考前准备的充足物资。
他们的整体状态,明显要好上不少。
他们心中都清楚。
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考试。
这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是对自己过往所有努力的最终检验。
也是对渺茫未来的,一次奋不顾身的豪赌!
三天后,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敲响。
考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陆续走出号舍,神情各异。
经过短暂的休整,八月十三,第二场考试开始。
考的是策论。
这对科学院的学子们来说,更是他们相对得心应手的领域。
陆知白平日里,便经常引导他们分析时政得失,探讨民生疾苦。
鼓励他们独立思考,言之有物,而非拾人牙慧。
他们的文章,少了许多空洞的陈词滥调。
多了不少切中时弊的真知灼见。
又是一个殚精竭虑的三天过去。
八月十六,最后一场,考诗赋。
这对于被八股文章反复折磨了许久的考生们来说,反倒像是一种难得的调剂。
但同样,无人敢掉以轻心。
终于。
八月十八日,黄昏。
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鼓声再次响起,整个贡院内外,仿佛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贡院的沉重铁门终于开启。
压抑了九天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向外涌动。
考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续从门内走出。
一些人面色灰败,显然对自己没有信心。
另一些人则努力挺直腰杆,但眉宇间却难以掩饰一丝焦虑。
只有少数的人,脚步虽然缓慢,眼神中却透出考后的些许松弛。
国子监的监生们自然而然地聚在一处。
往年的考试结束,他们总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他们大多家境优渥,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与普通士子不同的气度。
此刻,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另一群人。
那是一群穿着统一青衿襕衫的科举班学子。
科举班的学子们,安静地站在贡院门外的空地上,队列整齐。
这与周围略显散乱的其他考生形成了清晰的对比。
“哼,不过是仗着广智侯的名头,弄些哗众取宠的门道罢了。”
一个面容略显刻薄的国子监监生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
此人名叫孙集,平日在监内便时常对科学院的教学方法发表些尖酸评论。
“说的是。听说他们考前还发了什么‘考试大礼包’,又是肉脯又是好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旁边立刻有人出声附和。
“圣贤之学,岂能如此轻慢?真正的学问,需苦心孤诣,潜心钻研方能得其精髓。”
“我看他们平日所学的那些所谓杂学,什么算术、格物,能写出什么传世的锦绣文章?”
这些议论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清晰地飘进了不远处陈瑜的耳中。
陈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眼帘低垂,没有出声回应。
站在他身旁的王教习,只是面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国子监监生的方向。
王教习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科学院的学子们,对这类议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大多数人,都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安静地等待着。
他们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表情。
他们站得笔直。
九天的严酷考试,似乎并未能完全磨去他们身上的那股锐气。
这时,国子监的人群中,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略作犹豫,还是迈步走了过来。
他径直来到陈瑜面前。
“陈瑜。”青年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考后的沙哑。
陈瑜抬起头,看清了来人。
他脸上露出一丝平和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刘兄,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刘文焕。
他曾是陈瑜在国子监时的同窗好友。
两人曾一同在学舍窗下研习经义。
也曾一同在秦淮河畔,于月色下畅谈各自的人生抱负。
后来,陈瑜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毅然选择离开国子监,转而投考科学院。
这件事,当时在国子监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许多人都不理解陈瑜的选择。
这些日子,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了,但偶尔仍有书信往来,情谊并未因此断绝。
刘文焕的目光,在陈瑜身上停留。
贡院外这片疲惫的人群中,陈瑜那份异于常人的平静,格外显眼。
他似乎比在国子监时清瘦了些。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沉稳。
这与他自己国子监同窗中,一些人焦躁的低语和故作的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