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0 神州下榻酒店,套房内。
年轻的秘书在为王伯详泡上一杯热茶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署长,我有些不明白,今天在会上,勒克莱尔总局长那个提案听起来风险那么大,为什么您没有直接提出反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提出质疑,只是强调这是临时提案,需要走流程讨论?”
王伯详放下笔,接过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这神州特别防御处总负责人的脸。
轻轻吹了口气,他反问道:“小梁你觉得,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直接站起来说‘神州反对’,会有作用么?”
秘书回想了一下会场那山呼海啸般的“进攻”呼声,迟疑地摇了摇头:“恐怕…效果不大,他都说出了‘犹豫就是犯罪’那种话,把路都堵死了。”
“对啊,路都被堵死了。”王伯详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群体的情绪一旦被煽动起来,就像决堤的洪水,硬要去堵,只会被冲得粉身碎骨。”
“勒克莱尔很聪明,他那番发言直接抓住了各国对阴噬兽的恐惧和长久被动挨打的憋屈,将进攻包装成了唯一的生路,在这种氛围下,任何提出谨慎或反对意见的人,都会被贴上‘懦弱’、‘短视’甚至是背叛人类的标签。”
说着,他放下茶杯,认真给小秘书解释:“一场建立在情绪而非严谨评估上的战争,一旦初期受挫,所带来的士气崩溃和内部混乱,将是灾难性的,所以解决的最好办法,当然是直接拒绝,但偏偏我们不能这么做。”
“你猜,这是为什么?”
秘书想了想,试探着回答:“是因为…团结?”
“对咯,团结。”王伯详点了点头,眼眸有一丝赞许,又道:“行星防御理事会的根基,就是团结大多数人类力量,但你注意到没有,像美利坚、俄联邦其他几个常任理事国代表,今天也异常沉默,同样也是既不反对也没赞成,这说明什么?”
秘书醒悟过来:“说明勒克莱尔这次举动,很可能不止是没有事先跟我们神州通气,甚至都没有跟其他几个国家通气。”
“嗯,不管外人怎么想,很多事情,其实在开会前私底下就已经有了结果,开会讨论也不过是一个通知罢了,不能说是形式,但确实有这样的存在,但这次法兰西,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通知神州和俄联邦能理解,但作为盟友连美利坚、英吉利都不知道,真就有点反常。”
“但是吧...”王伯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璀璨的城市灯火:“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别有用心的情况下,我们如果率先激烈反对,破坏的就是理事会的团结,会给外界造成‘五常内讧’,神州不顾全大局的恶劣印象。”
“别的小国会提出抗议,大家还能理解,毕竟不是每个国家都有独立抗衡阴噬兽的能力。”
“但神州不一样,这是我们的主战场,也是在世界范围内最有能力抵抗的国家之一,我们不能被贴上标签。”
“这代价我们承受不起。”
“所以,您才会用‘流程’来拖延时间?”秘书恍然大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算也不算吧,做事本来就是要流程,规定就是规定。”王伯详转过身,笑了笑:“我说提案需要经过专业委员会论证、技术可行性研究、风险评估、成员国议会审议…呵呵这一套完整的流程走下来,快则数月,慢则一年半载。”
“这段时间,就是给所有人降温的冷静期,狂热总会过去,当各国参谋部开始认真核算远征所需的庞大人力物力,当科学家们对着那不稳定的通道数据皱紧眉头时,理智自然会慢慢回归。”
他顿了顿,道:“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调查机会,那勒克莱尔怎么会那么积极?法兰西特别防御处是不是在非洲得到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关键信息?或者说…这背后是不是有其他我们尚未察觉的隐情?”
“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查证。”
“越接近真相,到时候不论真假,对人类都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我明白了。”秘书心悦诚服地点点头:“用程序正义来应对可能的风险,同时暗中调查,谋定而后动。”
不愧是王署长啊,难道真的像网络上说的那样,同等条件下,世界各国的官员中,神州的官员能力是t0级别的?!
自己要学习的地方果然还有很多。
王伯详轻轻“嗯”了一声,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凝重:
“风暴或许要来了,在我们弄清楚这风暴的源头之前,能做的,就是先稳住自己的船。”
.....
与此同时,法兰西下榻酒店,套房内。
皮埃尔为自己和勒克莱尔各倒了一杯红酒,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今天的发言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会场的气氛完全被点燃了。”
“只是可惜,神州那位王伯详居然这么沉得住气,没有当场跳进我们设好的反对陷阱里。”
他略带遗憾地晃了晃酒杯:“这样一来,我们准备好的后招,就用不上了。”
勒克莱尔接过酒杯,却没有立刻品尝,注视那杯中的殷红液体:“不要小看这些短生种的智慧,皮埃尔。”
“他们个体生命虽然短暂,但正因如此,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迸发出的狡黠与韧性,有时反而超乎我们的预料,那位王署长,是个聪明人。”
“那这样的话,后面操作起来就麻烦了。”皮埃尔收敛了笑容,眉头皱起:“本想着趁热打铁,借着各国代表群情汹涌,强行推动提案快速通过。”
“没想到神州不接招,反而用他们最擅长的程序来拖延,以我这一年多在地球跟这群短生种共事的经验来看,一旦进入他们的流程,哪怕是小事也能拖上一两个月,像这种规模的战略提案,层层论证、审议,拖个大半年毫不奇怪。”
“到那时驻守在非洲的联军早就解散各回各国,再想把他们重新集结起来,难度和动静都会大得多。”
勒克莱尔微微颔首,还不意外:“这就是那位王处长打的算盘,不直接反对,甚至不明确质疑,就是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同时用时间作为最好的冷却剂。”
“他很清楚,狂热总会退潮,等各国冷静下来,仔细核算远征那天文数字般的成本和未知的风险时,阻力就会自然出现。”
而且…”他顿了顿,道:“我怀疑,以他的见识和敏锐,或许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
“疑心?不可能吧!”皮埃尔一怔:“我们自问没有留下任何暴露身份的痕迹,而且没有合理的证据,他就算有疑心,也不能对我们采取任何行动。”
“但疑心一旦种下,我们就会进入他们的视野。”勒克莱尔淡声道:“被关注,就意味着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短生种或许个体弱小,但他们构建的组织和情报网络,不能小看,尤其是神州,你甚至还不知道他们的情报部门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话,皮埃尔忽然感到一丝紧迫:“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这一手程序拖延,简直打在了我们的命脉上,时间,我们耗不起。”
勒克莱尔倒是没有慌张,反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用程序来拖延和冷却群体情绪,这一招确实很妙,但是,皮埃尔,如果…这个‘群体’继续扩大,扩大到整个社会,用汹涌的民意反过来冲击他们那套繁琐的程序呢?”
皮埃尔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我正好认识几个‘消息灵通’的记者朋友,我想,今天理事会会议上这份‘为了人类未来而主动出击’的勇敢提案,其具体内容和会场热烈的反响,可能会不小心‘泄露’出去,然后…顺势登上世界各国社交平台的热搜榜首。”
勒克莱尔满意地点点头,补充道:“这样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些更直接的推动力。”
他踱步到酒柜旁,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酒:“比如,动用我们的资源,在舆论上好好捧一捧美利坚那位总统先生,他毕竟是‘自由世界的领导者’,又极其好大喜功,如果他发现,全球舆论都在吹捧他,期待他领导人类反攻异界,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他一定会非常受用,别忘了,之前白宫遇袭,他可是气得连续发了十几条推文,以他那睚眦必报极度看重面子的性格,说不定…会亲自下场推动,届时进程超乎想象地加速。”
听到这,皮埃尔心悦诚服,举起酒杯:“在这个世界潜伏的这段时间,你对这些短生种心理和规则的利用,进步真是神速。”
勒克莱尔与他轻轻碰杯,又转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脚下这座灯火璀璨由短生种建造的宏伟城市,眼神幽深。
“王伯详,”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让我们看看,究竟谁,更胜一筹吧。”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风景正好。
.....
三日后,非洲。
澹明挠挠头,看着缉亭几人:“所以,你们还得留下来?”
“临时接到的通知。”缉亭笑道:“转为维和部队了,虽然是临时的,但可能得待个一两个月,等这边局势稳定一点了再回去。”
“那你呢?”澹明好奇地望着安安:“咱们都是编外队员总不能你也要留下吧。”
安安虽然脸上憔悴了些,但精神状态明显比以前好了不少,道:“流离走了,但她托我要好好照顾那些被天道众祸害的民众,也算是一种赎罪,短期内我也不打算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那行吧,那就只能是我先溜了。”澹明摆摆手,嘿嘿道:“没想到是我最晚来,最早走。”
说着,又蹲下,揉了揉懵懵懂懂的小孩,认真道:“好好生活,好好长大,好好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喔。”
小孩听不懂,只是呀呀伸出手,忽然摊开,肉嘟嘟的掌心躺着一颗糖。
澹明愣了愣,便庄重地接过了糖,再轻轻抱了抱孩子。
这时,孩子似乎才知道些什么,忽然嚎啕大哭扯住澹明不让走。
“这孩子。”澹明轻轻松开,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剑玉,小心翼翼佩戴在小孩身上,轻声道:“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说罢,站起来,朝着前来送行的几人点了点头,再看了一眼哇哇大哭的小孩,已然转身。
而在机舱,早有二女静静等候。
“诸位,我们神州见。”
“神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