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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清脆的“嗒——!”台球碰撞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县衙后宅那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绝望氛围。

钱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怒火:“放肆!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人胆敢在公廨里打台球消遣?!简直不知死活!” 他以为是有不懂事的下人或者衙役在偷懒。

王二狗也皱紧了眉头,他性格相对沉稳,但此刻也感到一阵荒谬:“大掌柜虽说不许我们出门,但公廨……公廨总还是能进的吧?我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撸起袖子,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怒火,大步流星地朝公廨方向走去。

厅堂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心头的沉重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搅得更加烦乱。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

“咚!哐当!”

伴随着一阵桌椅碰撞的巨响和急促的脚步声,王二狗竟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公廨方向冲了回来!他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怒容?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狂喜、激动和不敢置信!他冲进厅堂,因为跑得太急,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但他毫不在意,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劈了叉,带着哭腔嘶吼道:“少、少爷!少爷!是少爷啊!!!”

“少爷?!”

“少爷回来了?!”

如同平地惊雷!张六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光芒,踉跄着就要往前扑。梁大海、钱明等人更是瞬间呆滞,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呼!

皇甫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王二狗刚才那副惊慌失措、如同见鬼的表情,像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了她最恐惧的角落——难道……是找到了……尸体?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

她甚至不敢去确认,生怕这只是一场幻梦。但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了她的理智——她一刻都不想耽搁,猛地推开身前的王二狗,像一道离弦的白色箭矢,不顾一切地朝公廨冲去!裙裾翻飞,带起一阵风。

公廨里,气氛与后宅的绝望沉重截然不同。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石粉味道(台球杆用粉)。

张经纬正俯身在宽大的台球案上,眯着一只眼瞄准,嘴里还啧啧有声:“啧,昭宣兄,这球……不是这么打的。”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上穿着贾仁义找来的粗布衣裳,显得有些狼狈,但精神头却不错,尤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高颎则站在他对面,手里把玩着球杆,一副虚心受教又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哦?不是说用这白球,撞其他的球入袋即可得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散落的彩色圆球。

张经纬直起身,拿起旁边的巧粉擦了擦杆头,指了指角落那颗黑得发亮的球:“规则是那样,但最后那颗黑的,得留到最后才能打。你刚才那一下,把黑球怼进去,算犯规了。”

高颎立刻耍赖:“啊?这局不算不算!重来吧!经纬兄你刚才可没说清楚这规矩!” 他作势就要去拨乱球局。

“哎哎哎!”张经纬连忙用杆拦住他,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别耍赖啊!愿赌服输!墙上的规则写得清清楚楚,你刚才盯着看了半天,我还以为我们的大才子早已了然于胸了呢!” 他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他自己手写的台球规则。

高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欣赏的表情:“哦!原来如此!我刚才……是在欣赏大东家的墨宝呢!果然,经纬兄这字,铁画银钩,风采依旧啊!”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过奖过奖!”张经纬得意地拱拱手,“但规矩就是规矩,这赌注嘛……昭宣兄,你就认了吧!堂堂河东解元,总不会赖我这小钱?” 他伸出手指搓了搓,一副财迷样。

高颎无奈地摇头苦笑:“好好好,愿赌服输。只是没想到啊,富可敌国的军行大东家,还看得上我这穷书生兜里的几两碎银子?” 他从袖中摸出一小锭银子,作势要抛过去。

张经纬一把接过,掂了掂,塞进怀里,嘿嘿笑道:“钱是王八蛋!不赚白不赚!蚊子腿也是肉啊!”

高颎看着他这副惫懒模样,又瞥了一眼公廨门口的方向(他早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故意咳嗽一声,压低声音提醒道:“咳咳,经纬兄,玩笑归玩笑。你看……这天色已晚,你是不是……该先回家一趟?家里……怕是已经急疯了。” 他意有所指。

张经纬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无妨无妨!家里有六叔他们照应着。昭宣兄,今晚……嘿嘿,小弟做东,咱们去高阳最好的‘醉仙楼’听听曲儿,解解乏如何?这趟死里逃生,可得好好放松放松!”

高颎心中暗笑,脸上却装作惊讶:“经纬兄,这……不太好吧?” 他眼角余光已经瞥见门口那抹素白的身影。

张经纬完全没察觉,反而兴致勃勃地凑近高颎,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炫耀:“我跟你说,这高阳虽小,却别有洞天!前几天我去窑子……哦不,体察民情时,遇到两个身段绝佳的姑娘,那舞跳得……啧啧啧,杨柳细腰,步步生莲……”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着,脸上是回味无穷的表情。

高颎强忍着笑意,继续“好心”提醒:“经纬兄,快别说了……” 他试图用眼神示意。

张经纬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用肩膀撞了撞高颎,挤眉弄眼道:“怎么?昭宣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害羞啊?你……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他语气充满了促狭和“过来人”的优越感。

高颎被他逗乐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反问道:“我?自然不是……不过,我倒是好奇,那云州的花魁娘子,与你这高阳青楼的姑娘相比……又如何?” 他故意挖坑。

“云州?”张经纬一摆手,一副“你格局小了”的表情,“云州自然比高阳强得多!但……” 他话锋一转,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昭宣兄啊,做男人,要大度些!眼光要放长远,格局要打开!得懂得……雨露均沾!” 他还装模作样地挥了挥宽大的袖袍,仿佛在指点江山。

“哦?雨露均沾?”高颎忍着笑,刨根问底,“那怎么个‘均沾’法?还请经纬兄指点迷津?”

张经纬被他问得有点烦了,挥挥手:“哎呀,你问题怎么这么多?等去了醉仙楼,我亲自给你示范示范!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风流才子”的人设里,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骤然降低的气压和那股冰冷的杀气。

高颎挑眉又问道:“你就不怕令夫人知道?”

张经纬拍着胸脯子,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我已经交代了,谁也不许跟夫人说我回来了,谁说出去我就把谁流放岭南!”

高颎终于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用折扇指向张经纬身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门口:“夫人可都听到了?非是昭宣不禀报姑爷归来,实在是……大人威胁要将告状之人流放岭南啊!那岭南瘴疠之地,昭宣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的。”

张经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脖子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去……

只见皇甫灵正静静地站在公廨门口,一身素白衣裙,脸色铁青,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那双原本盛满担忧和泪水的漂亮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而她手中,赫然紧握着她那柄佩剑!剑虽未出鞘,但那冰冷的剑鞘和她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意,已足以让整个公廨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不……不是吧?!高颎!!”张经纬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指着高颎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玩我?!你故意给我下套!”

高颎“唰”地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哈哈哈!大东家,这可怨不得我!夫人等您等到花容失色、肝肠寸断,您不思赶紧回家抚慰佳人,反而在此高谈阔论什么‘雨露均沾’……实在是……唉,高某也是为你好,提醒你珍惜眼前良人啊!” 他一副“我是好人”的无辜表情。

张经纬看着皇甫灵手中那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剑,再看看高颎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腿肚子都软了,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声音带着哭腔:“夫……夫人……你……你都听到了?那个……你先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咱不动手,成吗?” 他此刻哪还有半分刚才指点江山的“风流”气度,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皇甫灵没有动。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张经纬,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过了几秒,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你……回来了。”

“是……是回来了……”张经纬干笑着,冷汗涔涔而下,“夫人,你听我解释!事态紧急,我……”

“你知道……”皇甫灵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眼中的怒火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取代,“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冲垮了她强装的冰冷面具,也冲垮了她所有的坚强。

看到她的泪水,张经纬所有的狡辩和调笑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愧疚和心疼。

高颎在一旁,用扇子轻轻捅了捅张经纬的后腰,低声道:“别说了……抱抱她。”

张经纬如梦初醒。看着皇甫灵泪流满面、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心中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怜惜。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一步一步,缓缓地、坚定地走向皇甫灵。

他走到她面前,无视她手中紧握的剑,无视她周身散发的冰冷,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夫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深深的歉意,“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皇甫灵被他抱住,身体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都找到了宣泄口。她没有推开他,反而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紧紧攥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仿佛怕他再次消失。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哭腔:

“你是高阳的父母官……你该对百姓负责……但你也是我的丈夫啊!张经纬!你也得对我负责!” 她终于喊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和依恋。

皇甫灵含泪点头。

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愧疚瞬间淹没了张经纬。他再次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对不起……夫人……真的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被沈开阳那妖道逼到那般地步……差点……差点就……” 他不敢再说下去。

“我不要听这些!”皇甫灵在他怀里用力摇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执拗和脆弱,“你答应我!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多危险,都不许瞒着我!都要让我知道!让我与你一同承担!生也好,死也罢!我不许你再一个人扛着!” 她的要求近乎霸道,却饱含着刻骨铭心的爱意。

张经纬看着她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爱与决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收紧了手臂,将他的妻子,紧紧拥在怀里。他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郑重而温柔的吻,声音坚定而清晰:“好。我答应你。无论生死,祸福与共。我们……回家。”

皇甫灵终于破涕为笑,将脸重新埋进他带着尘土和淡淡药草味的胸膛,用力地点了点头。

高颎在一旁摇着扇子,看着这对历经劫难终于相拥的璧人,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温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