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天聪三年己巳十二月十一日辛酉…… 致祭于大金太祖完颜旻、大定完颜雍皇帝神位前……”
京左良乡金陵，通晓汉、女真、蒙古三种文字的萨哈廉正在用女真文抑扬顿挫地大声朗读着祭词。
不过如若完颜阿骨打和完颜雍在天有灵，估计也听不懂。
昔金朝建立，女真本族无文字，多用契丹字，后来完颜阿骨打命人创立了女真大字，后金熙宗又创女真小字，不过随着金国灭亡，金朝女真文几乎无人识得。
努尔哈赤自认金朝之后，将国号定为 “后金”，这可真是给自己 “贴金” 了，但这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国号，直到皇太极设立文馆才得以矫正，仍称 “金”。
建州女真同样没有文字，需借用蒙古文，努尔哈赤也效仿完颜阿骨打，仿照蒙古文创立了建州女真文，也就是后来的老满文。
不过金朝的女真字和建州的女真字，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萨哈廉在那边读着祭文，小萨满伊哈娜则带着二十来个萨满在旁边等待。
仿鹰面的木质面具背后，一双闪亮的眸子本来没什么波动，及至萨哈廉读到：“及我与叶赫两国构衅，彼曲我直，明万历君不以公道区处，反庇理曲之叶赫，陈兵边外，代为守御，屡欺我理直之满洲，致成七大恨……”
那一汪秋水般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一丝寒意。
“彼曲我直。”
伊哈娜不由握紧了代表萨满传承的神杆。
很快萨哈廉念完了祭文，接下来便是祭祀仪式。伊哈娜将神杆插入早就在地上打好的洞里，提起身旁的单环萨满鼓，带着男女萨满们来到了场地中间。
伴随着一阵低吟呢喃，急促的萨满鼓声响起，萨满们围着即将宰杀的猪羊祭牲开始唱跳。
上着红色对襟无袖七星衫、下着各色花布裙的伊哈娜，犹如一支七彩蝴蝶般翩翩起舞，舞步神圣而轻盈，日渐玲珑的身段在人群中隐约可见。
四周全是趴伏跪地、跟着吟唱的女真人，连阿巴泰和萨哈廉这样的女真贵族也不例外。然而无人敢对那个姣好身形抱有丝毫邪念 —— 越是崇尚勇武的民族，就越敬畏神佛。
而伊哈娜，正是能与祖先、诸神沟通，甚至能引导祖先诸神直接降临其身的萨满。
另一边，负责宰牲的几个萨满已携手将猪皮、羊皮完全剥下，再将骨肉剁成大块，分左右摆放在条案搭就的供桌上，正中间则安放着猪羊的头颅。
见宰牲完毕，伊哈娜捧着装满酒的铜碗来到供桌前，纤细的指头在铜碗中轻轻一蘸，随即点在那两颗祭牲的额头中央，紧接着闭上双眼，喃喃自语了片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冲四周微微一笑，高声道：“两位皇帝祖宗已经接了后世子孙的俸供！”
人群的欢呼声达到了顶峰，众人对着供桌方向不断叩首，嘴里各自呢喃着埋藏在心底的愿望。
约一炷香后，主持祭祀的伊哈娜对着金朝两位皇帝的神位跪拜两礼，随后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睁开眼，开口道：“祖宗高兴，赐同食！”
人群再次欢呼。
这一声如同命令，早就等候多时的宰牲萨满即刻将肉块投入锅中。
闻着空气中弥散的肉香，一旁伺候的贾天寿和牛二对视一眼，口内生津，都大大地咽了一口口水。
“贾…… 贾哥…… 你说他们这么吃，能好吃吗？”
牛二又咽了口口水，直勾勾地看着一个徒手抓着肉块撕咬的女真人，向贾天寿问道。
贾天寿 “嗤” 了一声：“指定好吃不了。”
女真人的吃法很奇怪，祭祀用的牲贡肉块只煮了个半熟，隐隐还能看见其中的红肉血丝，而且并不以盐佐味。但被赐食的女真人，却像是在品尝无上美味。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贾天寿不时偷瞄的眼神，以及肚子发出的咕咕叫声，却出卖了他。
即便这种半生不熟的肉，他这个抬旗汉人和牛二这个包衣，也无福享受。
行军在外这两个月，他们也只是在纵掠良乡这几日才天天能吃饱饭，但也仅仅是粗粮果腹而已。
整个祭祀仪式持续了大半天，女真人这才从无人问津的金朝陵寝撤走。
伊哈娜坐在满是布条装饰的马车内，车外，贾天寿和牛二这两个伺候的人一左一右走在两侧。伊哈娜那条大黑犬也被拴在马车上，与贾天寿走在同一侧。
这条黑犬除了四个爪子雪白，其余地方不染一根杂毛，而且比寻常的狗大了一圈不止。
不过虽是 “旧相识”，贾天寿也不敢离大黑犬太近。
贾天寿依稀记得，这条狗是韩林当年抱回来的。那时伊哈娜表面上嫌弃不已，后来却偷偷去喂食；韩林和伊哈娜打闹时，这条小黑狗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追。
一晃，它都长这么大了。
作为一个粗人奴才，贾天寿心中竟生出些许唏嘘。
“贾天寿。”
就在贾天寿分神回想之际，伊哈娜忽然从车厢中喊他，声音中透着些许疲惫。
贾天寿赶忙对着车厢欠身问道：“奴才在，小主子有什么吩咐？”
“我交代你的事，没忘吧？”
“奴才不敢忘！小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尽力打探，等回去就给主子传……”
贾天寿猛然停住 —— 现在伊哈娜已不是当初的伊哈娜，她要回野鸭河畔的叶赫部，而他一个抬旗汉人，根本不能随心所欲地往返传递消息。
“小主子，奴才咋个才能联系到您？”
“这你不用管。叶赫的萨满又不止我一个，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找你。”
贾天寿顿时明白了：“小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记着了，不要让我阿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