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林俊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翠莲是人类,对吗?”
苏友福点了点头,“是的,翠莲是人类。”
“那.…欢欢.…”林俊犹豫了一下,“欢欢.…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苏友福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欢欢.…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林俊心中一震,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那.…欢欢的亲生父亲是谁?”
“我不知道。”苏友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茫然,“翠莲…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林俊深吸一口气,他感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爱翠莲,胜过一切。”苏友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为了能够和她永远在一起,我一直在寻找变成人类的方法。”
“你找到了吗?”林俊问道。
苏友福摇了摇头,“我花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走遍了大江俊北,寻访了无数的高人异士,但都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让我变成人类的方法。”
“直到康熙年间,我遇到了龙虎山的一个道士,名叫张延寿。”苏友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他是一个真正的高人,他懂得人妖之间的奥秘。”
“人妖之间.….有什么奥秘?”林俊好奇地问道。
“人妖殊途,自古以来,人妖之间就存在着巨大的矛盾。”苏友福解释道,“人类害怕妖,妖也害怕人类。我们彼此不理解,彼此敌视。”
“但是,张延寿不同。他理解我的苦恼,他明白我想要变成人类的愿望。”苏友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我们成为了朋友,一起探讨人妖之间的奥秘。”
“我们一起研究了二十四年,尝试了各种方法,但…依然没有找到让我变成人类的办法。”苏友福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
“二十四年…”林俊感叹道,“那一定是一段非常难忘的时光。”
“是的。”苏友福点了点头,“张延寿…他是一个真正的道士,一个真正的高人。他的父亲,后来成为了正一嗣教的大真人,也就是…龙虎山张天师…”
“蝉蜕之法,舍弃肉身,羽化登仙……”苏友福喃喃自语,手指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他踏上寻仙问道之路的最初动力。
他的父亲,一位正一派的虔诚信徒,毕生追求长生之道,却最终在一次闭关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苏友福坚信父亲是羽化成仙了,而他也渴望追随父亲的脚步,得证大道。
然而,正一派与全真教不同,并不提倡抛家舍业,追求清修。张延寿的建议让他感到困惑。“蝉蜕”之法,究竟是真正的仙道,还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自我麻痹?他看了一眼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心中五味杂陈。
“苏兄,还在为此事烦忧吗?”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林俊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本古旧的线装书。
苏友福苦笑一声:“林兄,我始终无法理解,为何要舍弃这繁华人间,去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
林俊在他对面坐下,将书放在桌上,说道:“苏兄,你我相识多年,你对仙道的执着我亦了解。但这“蝉蜕’之法,古籍中记载甚少,且多语焉不详。
我曾在一本残卷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说是尸解仙’,指的是以假死之术脱去凡胎,从而获得新生。但这其中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尸解仙……”苏友福沉吟片刻,“张天师也提到了类似的说法。他说,这是一种蜕变,如同蝉蛹蜕壳,化蝶飞舞。”
“但蝉蜕之后,还是蝉。而尸解之后,又是什么呢?”林俊的眼神变得深邃,“我担心,这并非真正的仙道,而是一种……异化。”
苏友福没有说话,心中却隐隐认同林俊的看法。他想起父亲失踪前,曾痴迷于研究一些古老的典籍,其中似乎就有一些关于“尸解”的记载。
告别林俊后,苏友福回到了他父亲曾经闭关的洞窟。这个位于深山之中的洞窟,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他盘膝坐在石台上,按照张延寿的指点,开始修炼“蝉蜕之法”。
时间一天天过去,洞窟里一片寂静,只有苏友福的呼吸声和偶尔滴落的水声。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奇异的变化,皮肤表面逐渐变得干燥,如同老树的,然后开始脱落。
第一次蜕皮,苏友福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如同万蚁噬心。蜕皮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缩小了一圈,如同一个孩童。
第二次蜕皮,疼痛更加剧烈,他甚至昏迷了过去。醒来后,他的身体变得更小了,如同一个婴儿。
每一次蜕皮,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他的身体也在不断缩小。他开始怀疑,这真的是通往仙道的道路吗?或者,他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
最后一次蜕皮,苏友福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裂了。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然后失去了知觉。
洞窟的坍塌,将苏友福困了三年多。三年多的黑暗与孤寂,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和神力。他像一只被遗弃的野兽,苟延残喘,靠着洞穴里渗出的地下水和偶尔能抓到的蝙蝠、昆虫维持生命。
当救援队最终凿开洞口,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时,他已经忘记了“仙`”道”,忘记了“蝉蜕”,只剩下对生的渴望。
重见天日,苏友福回到了家乡。他隐姓埋名,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十年,足以让一个脱胎换骨,十年,也足以让一段记忆尘封。他学会了遗忘,学会了适应,仿佛过去的种种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然而,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十年后,一股熟悉的能量开始在他体内涌动,沉寂已久的神力逐渐复苏。他的皮肤再次变得干燥,开始脱落。两年后,他完全蜕去了人形,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蟒蛇,盘踞在山林之中。
恐惧,再次席卷了他。他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被当成妖怪猎杀。他躲避着人类,在深山老林中游荡。
又一次蜕皮之后,他变回了人形,但那种周期性的蜕变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每十二年,他都会经历一次蛇形和人形的转变,如同被诅咒一般,无法逃脱。
他开始寻找张天师的后人,希望能够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他辗转各地,最终来到了台湾。在那里,他遇到了茱莉,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他们相爱了。
茱莉的出现,如同一道阳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一种属于凡人的幸福。
然而,张天师的后人也无法解决他的问题。他们告诉他,这是“…蝉蜕”之法的后遗症,无法根治。绝望再次笼罩了他。他带着茱莉回到了香港,过起了平静的生活。八年后,茱莉怀孕了。
当茱莉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欣喜若狂,却又充满了恐惧。他知道,他的诅咒可能会遗传给孩子。他劝茱莉打掉孩子,但茱莉拒绝了。
“这是我们的孩子,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他。”茱莉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眼神坚定。
苏友福看着茱莉,心中五味杂陈。他最终妥协了。
女儿欢欢的出生,给苏友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心中充满了爱和希望。他陪着欢欢玩耍,教她说话,看着她一天天长大。
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欢欢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他愿意用一切去保护她,守护她。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随着欢欢的长大,苏友福的蜕变周期再次来临。他的皮肤开始脱落,神力复苏。
与此同时,茱莉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她变得虚弱,容易疲倦,经常生病。
苏友福带着茱莉四处求医,中医、西医,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但都无济于事。茱莉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苍白,仿佛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苏友福看着病床上的茱莉,心中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因为他的诅咒。他紧紧握着茱莉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多么希望能够代替茱莉承受这一切,多么希望能够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但是,他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我必须离开,茱莉。只有这样,你才能多活几年。”苏友福的声音颤抖着,他不敢去看茱莉的眼睛,害怕看到她眼中的绝望和悲伤。
茱莉虚弱地笑了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傻瓜,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是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苏友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他知道,茱莉的时间不多了。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逐渐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一年前,茱莉离开了这个世界。苏友福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痛不欲生。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无法想象没有茱莉的生活。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让茱莉像翠莲一样,在他体内继续“生活”。
翠莲是苏友福的母亲,在他年幼时也因同样的原因离世,被他以同样的方式保留了下来。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林俊。”苏友福看着眼前的老友,眼神空洞,“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失去她们。”
林俊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你这样做,对欢欢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