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的清晨,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炊烟混合的气息。
张扬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听着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岁月。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还在熟睡的谭雅,她冷艳的眉眼在睡梦中柔和下来,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张扬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心里盘算着今天的行程。
“走,今天带你去尝尝地道的老滋味。”
吃完早饭,张扬兴致勃勃地拉着谭雅出门,没带多少随从,只让几个便衣警卫远远跟着。
他先带谭雅去了城西那家老字号“王瘸子驴肉火烧”。
铺子还是那么破旧,油腻的桌子,矮小的板凳。
张扬熟门熟路地吆喝:
“老王,老规矩,多加青椒,多来勺汤!”
头发花白、瘸着腿的王老板抬头一看,先是愣住,随即手忙脚乱,激动得差点打翻手里的油勺:
“哎呦!我的爷!您…您啥时候回来的?
快请坐,快请坐!”
他显然认出了这位早已贵不可言的老主顾,紧张得手足无措。
张扬摆摆手,示意他别声张,拉着谭雅就在那油滋滋的小桌旁坐下。
热气腾腾、烤得酥脆的火烧夹着烂糊的驴肉端上来,香气扑鼻。
谭雅有些新奇地看着这粗犷的食物,学着张扬的样子,小口咬下去,眼眸微微亮了一下。
“怎么样?比奉天饭店那些花架子强吧?”
张扬得意地笑,自己也大口吃起来,吃相豪迈,全然没了首席的架子。
吃完火烧,他又带着谭雅去逛早市。
集市上人声鼎沸,卖菜的、卖山货的、卖针头线脑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张扬背着手,悠闲地逛着,偶尔拿起个山核桃掂量掂量,或者问问药材价钱,操着一口地道的锦州腔,跟小贩闲聊几句,仿佛他还是那个张家无所事事的大少爷。
谭雅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与各色人等自如地打交道,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在奉天绝不会出现的轻松与惬意,清冷的眼眸中也渐渐染上一丝暖色。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褪去了所有光环和重压的张扬,真实而鲜活。
中午,他又带着谭雅去了少年时常去的戏园子。
台上咿咿呀呀唱着评剧《杨三姐告状》,台下茶香瓜子皮乱飞。
张扬眯着眼,手指跟着锣鼓点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偶尔还跟着哼唱两句荒腔走板的调子,逗得谭雅嘴角微微上扬。
这一切都让张扬感到一种久违的松弛。
他甚至想着,或许可以多待两天,带谭雅再去看看他小时候掏鸟窝的树林,偷偷下河游泳的河滩…
然而,宁静的岁月,总是格外短暂。
日头刚刚偏西,一个穿着普通中山装、却步履矫健、眼神锐利的汉子便急匆匆地穿过集市,精准地找到了正在一个泥人摊前,饶有兴致地看着老匠人捏孙悟空的张扬。
汉子凑近低声急促道:
“首席,奉天急电,张作相总长亲自发来的,最高等级加密。”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密封的金属小管塞入张扬手中。
集市上的喧嚣声仿佛瞬间远去。
张扬脸上的轻松笑意骤然消失,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沉。
他捏了捏那冰冷的金属管,对谭雅低声道:
“我们回去。”
老宅书房内,气氛凝重。
张扬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金属管,取出里面一卷细长的密码纸。
张作相发来的电文很长,编码复杂,显然事态极其严重。
谭雅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张扬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冷峻。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她能从丈夫周身骤然绷紧的气场中感受到,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了。
良久,张扬放下电文,手指用力按在太阳穴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谭雅轻声问。
张扬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封般的锐利和平静,所有在锦州街头沾染的闲适气息荡然无存。
“欧大陆……”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
“出大事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锦州老城灰蒙蒙的屋顶,语气快而清晰:
“苏什维利在莫斯科发动了前所未有的内部清洗,规模之大、手段之酷烈远超想象,整个‘契卡’系统和军队高层人人自危,局势随时可能失控甚至爆发内战。”
“同时,特勒西在德士兰的势力急剧膨胀,利用经济危机和民众不满,其领导的政党在刚刚结束的地方选举中获得了骇人听闻的支持率,已经开始公开要求夺取最高权力,凡尔赛体系摇摇欲坠。”
“英法士兰惊慌失措,频频向我们发来紧急照会,要求联合国际介入,但目的各异,甚至互相拆台……”
他的语速极快,将电文中复杂的局势高度概括出来。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锦州老宅的宁静祥和,被这来自万里之外的惊涛骇浪彻底打破。
“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奉天。”
张扬转过身,语气不容置疑,那个执掌乾坤、决策天下的炎国首席又回来了。
“一刻也不能耽误。”
谭雅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点了点头:
“我去收拾东西。”
……
几分钟后,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老宅的宁静。
张宝全被惊动,披着衣服赶到院门口,只看到儿子和儿媳已经上了车。
“爹,奉天有紧急公务,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张扬从车窗探出头,脸上带着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断。
“啊?这…这刚回来……”
张宝全愣住了,眼中满是失落和不舍。
“下次!下次我一定回来多待几天!”
张扬承诺道,声音被汽车发动的声音掩盖了些许。
车队绝尘而去,留下老父亲独自站在门口,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春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萧索。
车内,张扬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老宅和父亲的身影,目光坚毅,再无半分留恋。
宁静的岁月总是短暂。
属于他的战场,在奉天,在联合国际,在那风云激荡的世界格局之中。
锦州的温情,只能是他繁忙征途中,偶然停靠的短暂港湾。
现在,他必须回去了。
去面对那足以搅动整个欧大陆、乃至影响全球命运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