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田管事头也不抬,用一柄玉尺随意点了点桌上摊开的灵田地图,懒洋洋地问道:
“喏,就剩山脚下那几片丁等的了。你要租这片灵田?话说在前头,你会种植吗?别糟蹋了灵土,到头来连租金都缴不上。”
李乘风此刻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极为妥帖,看上去与一名常年在底层挣扎、修为卡在炼气中期的普通散修毫无二致。
李乘风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窘迫又带着些许自得的复杂神情,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
“不瞒道友,贫道前些年机缘巧合,也曾在一处小仙庄里,给老师傅打过下手,当过一段时间的灵植师学徒,伺候灵谷、疏通地脉的粗浅活计,还是略懂一二的。”
管事闻言,这才稍稍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哦……”
语气谈不上热情,但总算少了些之前的敷衍。
他熟练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枚玉简,“啪”地一声丢到李乘风面前。
“规矩都在里面,自己看。这是每年必须上缴的数额,一粒都不能少。”
他敲了敲桌面,强调道:
“看清楚喽!甭管是风不调雨不顺,还是你自家修行出了岔子耽误了农时,名单上列出的灵谷、灵药或灵石数量,一颗都不能缺!答应了,就打下灵力印记,自己去那边领取耕种的灵材种子。”
李乘风连连点头,恭敬地拿起玉简,将神念沉入其中。
玉简内罗列着苛刻的缴纳条款,远超寻常年份的收成,显然战争的压力已转嫁到了这些最底层的生产者身上,尤其是战力极低的灵植夫。
李乘风心下明了,这正是他想要的。
租下这片灵田,化身最不起眼的灵植散修,便能彻底融入这片地域。
那些同样在土里刨食的散修、前来征收粮秣的宗门、家族低阶弟子、往来传递消息的行脚商人…他们口中议论的、抱怨的、担忧的,才是关于前线战况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情报。
这远比去酒楼市井道听途说要来得直接和可靠,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吹牛的人。
李乘风毫不犹豫地在玉简末端打下了自己的灵力印记。
“道友,贫道接了。”
李乘风的身影刚消失在坊市拐角处,那原本还带着几分公式化表情的管事立刻“呸”地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脸上写满了鄙夷与不屑。
“嗤…谁和你是道友?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混到炼气六层的破落散修,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低声咒骂着,语气酸溜溜的,带着一股子眼红和轻蔑。
在他这等家族最外围的杂役弟子看来,自己背靠大树,哪怕只是炼气四层,身份也比这等无根无萍、在土里刨食的散修高贵得多。
当然,这番作态他也只敢在李乘风彻底走远之后才表露出来。
方才当面时,他虽态度懒散,却也不敢过于放肆。
毕竟对方是实打实的炼气六层,真动起手来,自己这炼气四层的修为恐怕不够看,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战力渣渣的灵植夫,问题是,自己也够呛啊!
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挨一顿揍可就太不值当了。
“哼,贱骨头…”
他嘟囔着又骂了一句,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家族训诫,又或是自我安慰般地摇了摇头,找补了一句:
“不对,不对,老子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跟这种泥腿子一般见识,平白辱没了身份。”
他整了整衣袍,重新恢复了那副倨傲管事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过,只是眼底残留的那丝嫉恨,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李乘风此前已经仔细打探过,眼下这片地域,仍然处在凌云仙宗的管辖范围之内。
虽说距离凌云仙宗的宗门核心地带颇为遥远,山高路险、人迹疏落,但规矩仍在,一切仍属仙宗统辖。
之所以纳入凌云仙宗的势力,根本原因在于——整座揽月山脉,皆是该派所有。
而此地往西不出三百里,便是揽月山脉的一条支脉,山势虽渐趋平缓,灵机却依旧充沛,毫无疑问属于凌云仙宗的势力边际。
门规所至,纵是边陲之地,亦无人敢轻易逾越。
此地共有五个依附于凌云仙宗的修真家族,虽远不及仙宗本宗的声势,却也是方圆百里内说一不二的地头蛇。
只不过,这五家修为最高的老祖,也不过是筑基后期,并且都已年老气衰,传闻中最为年迈的那位已然寿元将尽,时日无多。
五大家族联手维持着附近一座名为“小月坊”的坊市。
因地处交通隘口,往来修士不少,生意倒算兴旺,丹药、符箓、法器的交易终日不绝。
只是收益虽可观,一经五家平分,落到每一家手中的,便也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为占据更多资源,五家早已将附近灵脉最盛、灵气最充沛的几处地域瓜分殆尽,各自建起了依山傍水的庄园。
为进一步招揽人手、扩充势力,各家都特意划出一部分灵田,以租赁之名义,吸引无根无萍的散修前来耕种。
名义上是“赐予机缘”,实则条件苛刻,所得灵谷、灵药,大半都需上交主家。
散修们心中也自明了:这些灵田终究是五大家族的产业,不过是借你之手耕种几分,绝非赠予。
自然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散修,真敢动什么霸占灵田的念头——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试试五家的雷霆手段。
李乘风此次所选的,正是袁家名下几亩位于山坳中的灵田。
那不过是袁家前些年才草草开垦出的薄地,灵气稀薄、土质贫瘠,种下去的灵谷都长得蔫头耷脑,根本入不了那些有点手艺散修的眼——却也正因如此,才落到了李乘风手里。
李乘风之所以特意挑中袁家这处无人问津的破败灵田,自然另有考量。
据李乘风仔细筛选,这五大家族之中,就数袁家最为守旧吝啬,平日虽也依样画葫芦学着别家招揽散修,实则心思根本不在管理之上。
他们既懒得过问散修来历,也不愿多费精力巡查田亩,整个家族上下都透着一股“得过且过、但求安稳”的暮气。
而这一点,恰恰是李乘风最看重的。
李乘风可不需要谁来“关怀”他的修炼,更厌恶那些表面热情、实则处处试探的家族。
袁家不同,他们吝啬,却不啰嗦;不同事,便不生事。
只要按时足额缴纳约定的药材份额,他们便绝不会多看你一眼、多问一句闲话。
对于一心只想藏身于此、安静修养的李乘风而言,这样一个不问事的家族,可比那些整天嘘寒问暖、实则步步紧盯的“好心人”,要可靠得多。
这一年,凌云仙宗辖下的揽月山脉东侧支脉,那云雾缭绕的外围丘陵地带,悄然多出了一名炼气期的灵植夫。
他如同无数散修一般,沉默地开垦灵田、引水布雨,身影平凡得几乎要隐入这片山野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远在异界大陆、金丹(大师)如雨、元婴(宗师)如云的辉澜大陆权力之巅,却悄然流传起一个令人心悸的传说。
各大学院秘府、古老世家的高层之间,都在隐秘地交谈着一个模糊却足以让大能者也为之色变的恐怖故事。
很多人都深信故事的来源,但无人能相信故事的结局,只知道那似乎关联着某个将来或许不应被触及的名讳,以及一段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山野之间,是默默无闻的灵植夫;异界云上,一场生死大战已然揭幕。
两者之间看似天地之隔,毫无关联,却仿佛又有一根无形而冰冷的丝线,正悄然将这与世隔绝的山脉边缘,同整个大陆的震颤,缓缓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