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西这几天发现很不对劲,本来她要做的事就少,这几天更是有如神助。
但是寺里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出现。
她苦恼着,度空又冒出来,把他手里的挎着的食盒塞到她的手里:“师兄闹肚子,你帮我去送送饭呗——这次记得把食盒拿回来!”
也没等她拒绝,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梵西:“也不知道又偷偷吃什么东西了,又肚子疼。”
梵西本来想着是他的活,也不打算帮他忙,可是想到那位“贵客”,梵西又不敢怠慢了他,只好拎着食盒往后山上走。
只是现在天快要黑了,梵西不得不赶着路去给贵客送饭。
他们修行的向来是过午不食,可是来这里的客人不一样,他可以吃。
她好不容易赶到后山的禅房里,给人敲了敲门,又没有人在。
她有些疑惑:“施主——施主——”
眼看着天要黑了,她要赶紧把东西放下走了。
他人不在,梵西也不敢直接放外面,怕被山上的松鼠吃了,只好推门进去,草草把东西往桌上摆了一摆,一道阴影便覆盖住了自己。
她一偏头,便看见一个半裸着的男人正看着她,身上还有未擦干的水滴。
天,她可没见过这样的!
手上一抖,眼睛瞪大了但没叫出声,愣着神不敢确定他是谁。
方丈说,居住在这里的客人丑陋,所以应该不是他;说是寺里她没见过的师兄弟那更是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因为寺庙里的师兄弟都没有长成这样姿色的。
对,姿色。
就连多年在山上当和尚的梵西都知道,眼前这个人,很有姿色。
一瞬间,梵西就想到了,师兄说的——精怪。
吃人的精怪……
这样看来,如果他真的是什么吃人的精怪的话……也很合理了。
他的确有那个迷惑人的实力。
见她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东西,另一边刚沐浴完的怀无也是尴尬无比。
这么多年没见过,怎么久别重逢后竟是这样一个不体面的模样。
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怀无慌慌张张地躲了起来,等他穿戴整齐再出来后,梵西又已经跑了。
梵西战战兢兢睡了半宿,总觉得不踏实,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吸引她的注意。
——该不会是精怪找上门来吃她来了吧……
可是师兄说了,精怪只吃那些被他们迷惑了的人而已……
她才没有被迷惑。
可是她一闭上眼,又是半裸着身体的精怪的模样。
好漂亮……好漂亮的身体……
她弹起来,欲哭无泪:她不会已经被迷惑了吧?
窗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刮刮”的声音,她睡不着,又想着明日还要早起打扫庭院,更是心惊胆战地发着抖,没一会儿,她就翻身下了床榻。
走到床边,掀开了一点窗柩,因为恐惧不断放大的感官似乎能让她看清窗外的影子。
有人正拿着扫帚打扫外面的院子。
梵西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精怪!
那个精怪似有察觉,往她这边一看,梵西赶忙低下身,躲开他的注视。
这个精怪……难道之前一直都在帮她干活吗?
这个精怪难不成……真是来迷惑她的么……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梵西浑浑噩噩,找到度空,问他:“师兄,天底下是不是真有精怪啊?”
快和她说没有,快和她说没有……
可是没等来师兄度空的回答,师傅出现了,他刚从山下游历回来,一回来便听闻她的问题,那张充满了智慧的褶皱的脸上微微一动,说:“世间森罗万象,无奇不有,但精怪并非正法修行,属于外道,无法真正得到解脱。”
“那师傅,精怪便都是坏的么?”
师傅微微一笑,对这个小徒儿常常多思的脑袋也耐心解答:“坏与不坏,难以道明。但只要能持戒清净,正念修行,那常人也能免于被精怪打扰。”
梵西点点头,“弟子受教了。”
但是仍旧有疑虑。
她遇到的那个精怪,会不会是一个好的精怪?
下一瞬,她思虑自己开始为精怪着想的行为是否不妥,可是又想到师傅常说的道理,又相信世上还是有好精怪的。
又睡不着了……
她不是一个能忍受自己糊糊涂涂的人,第二天,包揽了给那个住在后山上的公子的送饭工作,梵西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向了后山。
庭院深深,参天的古树在后山上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遮蔽,心跳得越来越慌,梵西快步走起来,背后渗出了汗。
“我不会受蛊惑的。”
暗暗下定决心后,梵西敲了敲那扇门。
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褪了色的门扇上雕着不太精美的莲花,在稍显陈旧的窗纸紧紧贴着,打开门时门会发出有些幽森的吱呀声,梵西嘴唇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悄悄抖了一抖,脖子在此刻变得僵硬,极缓慢地抬起头来,一张漂亮的脸就在面前。
像菩萨,看着她时露出了浅笑,但又不像笑,仔细看看他,看得久了,还能看见他眼睛里竟然藏有泪水。
嗯?泪水?
寺里常来人,他们也常常哭着向佛求东西,求着求着便也开始哭。
师傅说众生皆苦,但又因为舍不掉那些苦,所以会有眼泪。
她见过的眼泪也多,可眼泪却不像眼前这个精怪一般,只在眼里,却不淌在脸颊,就这么目光盈盈,有些动人。
梵西想要擦擦他雾蒙蒙的眼睛,可是又怕他会一口咬上她的手,于是她开口:“你是好精怪吗?”
他不答。
只听见她低着头,低声说:“应该是好精怪吧,他还会哭呢……”
和人一样。
有苦,所以哭。
看来,他也是个苦命的精怪。
梵西想要安慰安慰他。
可是他的眼泪还没掉出来呢。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那句话。
梵西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语气温和:“能把你的眼泪给我吗?”
怀无愣了半天,终于在此刻闭上了眼,一滴不加克制的泪珠从眼尾处流出,竟留下蜿蜒的痕迹。
梵西点点头,似是对他说,又似是对自己说:“嗯……他是个好精怪。”
怀无之前一直没能冷静听她说话,现在终于分出心神来思考她说的话,察觉不对,这才终于开口,声音喑哑:
“我是……精怪?”
他在她眼里,又成精怪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