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赵雁行看着大公主出嫁,看着她生下孩子。
驸马对她很好,她肆意玩耍从没有拘束过。
所有人都说大公主没有规矩,可她从不在意,为此不惜重惩几个说得最欢的人,只为让大公主活得自在,别像她一样,后半辈子都要这么规矩地过下去了。
她看着大公主策马奔腾,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的骑射功夫也是女儿家里拔尖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再也没有上马了。
好荒唐啊。
可这样荒唐的事,居然真的发生在她身上了。
渐渐的,她年纪也大了,精力也不好了。
生了一回病,过了许久也没有彻底好。
夜深人静时,她也曾想过,不如就这么走了,反正这宫里实在太没有滋味了!
可转念一想,她过去面对北狄人的砍刀时,都没有后退过半分。
怎么这会儿就一心向死了?
这实在不是她!
于是渐渐的,她精神也慢慢地好了起来。
不过宫务是再也不想管的,反正姜氏都是贵妃了,她管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
所以这回不管姜氏说什么,她都不答应,宫务她是管定了!
姜氏无可奈何,只能接手。
她真的很高兴,没了宫务的那日,她总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精神头更是比没生病前还好了,不过这些不能告诉姜氏。
不然她这个惫懒的性子,定是要还给她的。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的过下去了,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六皇子和许家居然会谋逆!
姜氏派人告诉她的时候,她都半天回不过神。
怎么先帝那会儿都没有谋逆的,皇上就遇上了?
不过来不及多想,她带着凤藻宫的宫人就赶去了颐华宫。
皇上抱恙,身子每况愈下,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六皇子得逞!
不出她所料,许家果然是废物!
通敌叛国的事都能做出来,许家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六皇子出言不逊,竟然信誓旦旦说自己杀了太子。
这死人勾搭北狄试图篡位,她若是再让他猖狂下去,她就不是那个过去那个娘子军的主将了!
一剑下去,他没了左臂,果然消停多了。
可北狄人实在太猖狂了,大齐皇宫岂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嘱咐姜氏守在皇上身边后,她提剑挥向他们。
剑破过风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的时候,那个沉寂多年的灵魂苏醒过来了。
这么多年没有这样快意过了,她边杀敌边笑,对面的北狄人以为她在嘲弄自己,更是杀招频出。
可她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没后退,就和当初她头回杀敌一样。
就算她今日要死在这里,她依旧要杀光这群北狄人才行!
不过没过多久,太子就平安归来,所有谋逆的人全被斩杀。
只是到这个时候,赵雁行才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刺痛。
鲜血渗出,浸湿了她的护甲,可她只觉得是自己的功勋。
时隔多年,她又亲手杀敌了!
她不觉得有什么,姜氏倒是很担心她,还招来了太医给她包扎。
这是到这个时候,赵雁行才真的发觉,姜氏过去着实是藏拙了。
她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些。
光是能沉着应对今夜的谋逆和刺杀,就已经胜过无数人了。
赵雁行头回觉得,她对姜氏的看法还是太片面了。
她同样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女子。
谋逆的事过了后,皇上果然支撑不住了。
看着姜氏哭泣的样子,她才觉得她还是错了,姜氏对皇上还是有爱意的。
不像她,她才是真的无悲无喜,按着规矩哭丧罢了。
新帝登基了,姜氏和她一样都是太后了。
两宫太后,宫里宫外都觉得她和姜氏会斗得你死我活。
可是并没有,姜氏什么都不管,就连慈宁宫和寿安宫都不争。
她就住在颐华宫里,亲自来凤藻宫请她搬去更名正言顺的慈宁宫里。
赵雁行知道姜氏在留恋过去的事,其实就和她一样,她也留恋过去的事。
那些事支撑她熬了多年,一直以来滋养着逐渐干涸的心。
日子又平静了下去,先前谋逆的风波像是她做的一场梦。
赵雁行叹了口气,熬吧,再熬个几年就不熬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姜氏会对她说那样的话。
“我知道您不喜欢待在宫里,谋逆那日您亲自杀敌,眸子是我从未见过的明亮,宫里不该束缚您!”
“您出宫吧,无论去北地还是别处,我都会帮您遮掩的!”
赵雁行顿时愣住了,姜氏说得太平静了,像是在和她讨论今日吃什么晚膳一样。
一国太后出宫这样的大事,她都说得这样的平静,让她都觉得荒唐。
“那你呢?”赵雁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心从未跳得这样快,“先帝不是让你去江南看看吗?你怎么不去?”
姜氏笑了,“我的家在颐华宫,江南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家。”
“我不像您,本就是风一样的女子,不该停在宫里!”
“北地的风最烈,更合适您!”
赵雁行顿时有些眼热,“我走了,你怎么和他们交代?”
姜氏笑得更灿烂了,“我亲自说服的小八,旁人都知道我脾气不好,谁敢胆大包天来问我?”
“懿德太后身子不好,居慈宁宫休养自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过你可不能不回宫!千万记得每到新年前都要回宫,不然我这个懿昭太后名声真是要坏了!”
赵雁行也笑了起来,“我答应你就是,新年一定回来!”
隐藏在她笑脸下的,是一颗重燃悸动的心!
出宫那日,正是开春没多久,姜氏亲自送的她出了宫门。
为掩人耳目,她装扮成了宫女的模样,许久没有打扮得这么简单了,一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女时期。
姜氏始终都是笑吟吟的,一点都不勉强,目送着她的马车直至消失不见。
至此之后,她每年十月便会从北地回京城,来年三月开春后才回去,一年之中在宫里也不过四个月。
因着她许久不出现在人前,流言蜚语就没少过。
她很清楚姜氏承受了多少压力,因此新年时,每到宗亲大臣进宫拜年,她总会摆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模样。
直接毫不留情地斥责那些为了讨好她,而说姜氏坏话的人。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两宫太后十分和睦,懿徳太后见不得人对懿昭太后有任何不恭敬的地方。
那些个想要看戏的人,是彻底泄气了。
在北地待久了,后来的日子她也会南下看看。
知道姜氏会无聊,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写长长一封信给她,告诉她各地的风土人情。
而姜氏同样也会回一封长信给她,告诉她宫里宫外的新鲜事。
就这么过了好些年,她劝着姜氏也出宫看看。
就算不去江南,去别的地方也是好的,总比宫里有趣多了。
这回换她待在宫里,姜氏千万别有顾念!
可姜氏还是拒绝了她。
“我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在宫里,出了宫,总觉得自己像是浮萍,无依无靠的。”
“待在宫里,我才觉得我还在这儿。”
赵雁行无奈,只能由得她了。
大不了她再多写一些信,总不会让她无聊的。
渐渐的,她写给姜氏的信都能堆满两个大木箱了,而她自己也到了腿脚不利索的年纪了。
每年都在宫外行走,她自然身子消耗得也快。
六十那年,她是彻底走不动了。
不过姜氏还是个美妇人模样,身子倒是比她年轻时好了不少。
骂她的时候都中气十足的。
“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吃药?”
“太医给你配的膏药,为什么不贴?”
当着孙辈的面被这样骂了,她都觉得丢脸。
不过大公主就是站在姜氏那边,和姜氏一起数落着她。
赵雁行自知理亏,一点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反正她是不能再出宫了,再多说几句,姜氏怕是日日要来骂她了。
休养了两年,她还是撑不住了。
弥留之际,看着姜氏为她哭了起来,她倒是笑了。
“别哭,我可不像先帝因着你哭,就会怜惜你。”
“你还是笑着更好看些,笑一笑,十年少。再多活几十年,我和先帝在下面接你,到时你再多说些上面的趣事给我听。”
这话没逗乐姜氏,反倒让她哭得更厉害了。
闭上眼睛前,赵雁行想着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可能就是没和姜氏一道促膝长谈了。
她一直都是个极有意思的人,只可惜她发现得太晚。
若是有下一世,就让她和姜氏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吧。
那时她会很高兴地向姜氏介绍自己。
“我叫雁行,是健翮长空的雁行!”
那时姜氏应该也会回应她吧。
她知道姜氏的名字是什么,不过还是想听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