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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的日头爬过中天,兴安坊里那间不大的牙行,两扇木门敞着半扇,漏进些暖而无力的光。地面扫得干净,却还沾着点昨夜结霜化水的潮气。

靠墙的长凳上,坐着两个裹着旧厚袍的小粮商,正凑在一处低声唠着今年的收成,手边粗瓷碗里的热茶冒着细弱的白气,没一会儿就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墙角堆着几捆待清点的麻布,布角沾着些干硬的泥土,是前几日去城郊货栈收来的,整个牙行没什么精巧摆设,却处处透着刚开张的鲜活气,连空气里都裹着点人来人往的烟火味。

柜台后,虎子敞着厚袍领口,脸色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复杂,一双眼却没离开过门外,时不时往兴安坊主街的方向瞟。

门外偶尔掠过的骡马嘶鸣、挑夫的吆喝声,明明该是热闹的,落在他耳里,反倒让他攥着的笔的手紧了紧,指尖无意识蹭过纸上未干的墨迹。

他嘴里低声呢喃着:“这牙行都已开张了三日,康管事怎地还未派人前来问询一声?”

指尖反复摩挲着柜台边缘的木纹,语气里掺着几分焦躁,“莫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妥帖,或是这牙行开得不合他心意,惹他不喜了………”

“虎大哥,胡叔唤你到后宅有事交待!”一声传唤突然从内堂里传出来,打断了虎子的思绪。

他猛地抬头,脸上的焦躁瞬间收了收,只朝着内堂方向快步应了声:“晓得了,这便过去”。

随手将笔往砚台旁一搁,起身时还不忘往门外主街的方向又扫了一眼,才撩着袍角往后宅去。

穿过内堂,脚下的青砖还带着冬末的凉,他心里却是有些烦躁不安,方才那点对康管事的不安还没压下,又添了对胡叔传唤的揣测。

这胡大叔,正是那夜虎子被瘦高个乞儿高财,领着去半废旧宅时所见之人。

胡大叔早年原是前朝的官员,官阶还不算低,只是长安城被李渊攻陷、改朝换代后,他不愿再入新朝为官,便弃了旧日身份,寻了那处偏僻旧宅隐姓埋名。

平日里也不与外人过多往来,只收留了些无家可归的乞儿在身边,既给他们一口饭吃,也借着这些乞儿的眼睛,悄悄看着坊里城内的动静。

那夜见了虎子,听闻他要寻些人手在市井间充当耳目,胡大叔心里便存了考究的心思,既想看看这小郎君究竟有几分能耐,也想借这事给身边的乞儿们寻条安稳出路。

后来他也并未明说缘由,只暗中托了往日在坊市积攒的关系,帮虎子寻到了这处铺面,又递了笔钱财给虎子充当本钱,让他顺顺当当地开起了这家牙行。

走完不长的回廊,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至尽头,一道圆拱门立在那里,门楣上还沾着些未化尽的霜粒,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便是后宅的小院了。

后宅里错落着三四间屋子,正中那间窗纸白净、门帘整齐的,是胡大叔的住处,紧挨着的一间陈设简单,摆着两张木板床,便是虎子和高财同住的地方。

余下的两间屋子稍大些,地面铺着粗糙的木板,上面散铺着晒干的麦秆和干草,角落里堆着几团扯松的麻布絮,算是那十多个小乞儿的床铺。

白日里他们都在外头打探消息,此刻屋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从干草堆里传来几声轻浅的咳嗽,混着冬末透进窗缝的凉风,倒显出几分冷清。

虎子的目光不自觉飘向乞儿们的屋子,心里又想起那三个染了病小乞儿,他惦记着好几天了,总想着带他们去坊外的药铺问诊抓药,可前两次跟胡大叔提,皆是被拦了下来。

正巧此时,胡大叔的屋门悄然打开,一个极为消瘦的身影走了出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袍,领口松垮地挂在嶙峋的肩骨上,连手背都能看清凸起的骨节,可脊背却挺得笔直,半点不显佝偻。

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嘴唇总是抿成一条紧线,不笑的时候,连嘴角都透着股沉敛。

他也没出声打扰,只抬眼静静看着虎子,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明明没带什么情绪,却让人觉得他早把虎子心里的念头看得通透。

整个人就像藏在旧袍里的老松,看似枯槁,内里却攒着旁人猜不透的心思,连呼吸都带着股隐忍的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大叔才缓缓松了抿着的唇线,声音听不出起伏:“既已来了,又缘何于外久立?”

虎子闻声,亦缓过神来,忙将心中纠结暂且按下,面上挤出几分笑意应道:“适才见院里的老槐抽了新芽,一时走神,这便来了!”

言罢,他疾步向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施了一礼。他心中明白,胡叔肯助自己开设牙行,绝非偶然,只是这几日始终未敢多问缘由,此刻见对方神色平和,遂先放软语气问道:“胡叔,你这特意唤我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胡大叔侧身让他入屋,语气依旧平缓:“都是些微末小事,不值当特意说。今日灶上麦粥煮多了些,咱们边吃边谈便是。”

“好嘞,正合我意,正巧我这腹中恰感饥饿!”虎子应答得甚是爽快,随着胡大叔步入屋内,目光扫过屋角冒着热气的陶锅,先前因孩子病情而生的沉郁之色,也暂且消散了几分。

进屋后,胡大叔自灶上提下陶锅,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麦粥摆在小案桌之上,又摆上一碟腌菜。

虎子接过粗瓷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却也并未急于食用,心中仍记挂着那三个染病的乞儿,嘴唇触到碗沿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提及此事:“胡叔,方才于院中又听见那屋里咳了,那几个娃子昨夜咳到后半夜,若再如此迁延………”

话犹未尽,便见胡大叔夹腌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向他,眼神较之前更为深沉:“我知晓你心善,然眼下切不可前往药铺。此城中药铺,半数与官差有所勾连,我等携乞儿前去问诊,一旦被问及来历,你以为能瞒得过?他们皆无户籍过所,不过氓流之辈而已。”

虎子捏着碗的手不自觉收紧,喉结微动,他着实未曾想到这一层。

胡大叔见他沉默不语,遂缓了缓语气道:“我已经托人从城外捎了些药材,明日也该到了,到时候煮给他们服下便是。你如今的心思,当置于牙行,切不可因些许琐事而露出破绽。”

虎子抬眼看向胡大叔,见其神色镇定自若,心中的担忧这才稍减几分,赶忙点头应道:“胡叔所言极是,此时乃是我思虑欠妥。往后我必定多留意牙行诸事,不生事端。”

言罢,便低头喝起粥来,麦粥虽无甚滋味,却也暖得令他心中踏实了不少。

“依你之前所言,你于这城中尚有主家,”胡大叔舀着粥,看似随意地问道,“他们可曾应允你操持这牙行营生?”

“胡叔,你这实在是过虑了。”虎子放下粗瓷碗,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我那主家不过是想借我的眼,在市井间探些小道消息,以避开些许无谓麻烦,他们又怎能料到,我会与你合谋经营这牙行?”

胡大叔放下筷子,目光落在虎子脸上,语气平淡却又似暗藏深意地追问道:“倘若日后他们得知此事,极力不许你做这营生,你又该当如何?”

虎子握着碗沿的手指猛地一紧,未曾料到胡大叔会有此问,愣怔片刻后才勉强稳住心神,喉结动了动,道:“他们……他们想来应当不会阻拦?我经营牙行,亦能为他们探听更多消息,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底气不足,康管事心思向来缜密,若是知晓他瞒着开设牙行,还不知会作何处置。

胡大叔看着他眼底的慌乱,并未点破,只慢悠悠地舀了一勺粥,道:“若他们执意阻拦?你是依从主家之意,还是继续操持这营生?”

这话犹如巨石,沉沉地压在虎子心上,他低头紧盯着碗中的粥粒,沉默良久后才抬起头来,眼神较之前明亮了几分:“我……我还是会继续为之,主家所求者,也不过是些市井消息,可这牙行却能让高财他们,以及那些乞儿有一处安身之所,总好过流落街头忍饥挨饿。”说到最后,声音虽轻,却多了几分决议。

胡大叔见他眼神渐趋笃定,嘴角终于微微上扬,缓声说道:“我倒有一谋划,不知你可愿听上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