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城外某破落小村口前。
一队行商打扮的人正停在一处平坦地上休整,身后延绵的车队几乎占满了那条乡间小路。
谢晚棠从马车上走下来,看着周围一片荒芜,破败的模样,心里头闷闷的,很是心痛。
这一路走下来,给谢晚棠的感觉就几个字,毫无生机。
吴珅带了几个人去到那个小村落里查探,回来之后只是冲着谢晚棠摇头。
“里头什么都没有,房屋都被洪水冲掉了,大半都被埋在淤泥之中,并未发现有任何人影踪迹。”
谢晚棠淡淡的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嗯,知道了。”
自从进入夔州之后,这一路走来,都是这么个情况,对于这个结果,谢晚棠并不意外。
据陆引鹤所说,夔州暴乱于八月传回京城,彼时正值中秋之际,闻逢此事,天子震怒,朝野震荡。
如今已是七月末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闵泓那头估计也快扛不住了,粮食危机,迫在眉睫。
“表妹。”
一声叫喊打断了谢晚棠的思绪,她回头,瞧见宋时澄宋时洛两人丧着一张脸朝她走去。
自从三天前进入夔州后,这两人脸上的笑容是越来越少了,之前一直在江南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如今走这一遭,也算是吃过苦头了。
“时澄表哥,时洛表哥。”
“表妹,你说咱们是来赈灾的,怎么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而且赈灾的话怎么还把大部分粮食都放在了荆州,就带这么一点?”
宋时澄很是不解,总感觉这个表妹与自己父亲之间有什么秘密没告诉他,可偏偏这两人的嘴都紧的跟上了锁似得,什么都打听不到。
而且更令他觉得更奇怪的是,如果真的就遭了洪灾,不可能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甚至于连流民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谢晚棠眼眸微闪,并未回答,粮食若不放在荆州,怎么跟闵泓谈条件让他带兵过荆州。
“表哥可是觉得辛苦了?”
“这都还没开始,辛哪门子的苦?你跟我爹什么都不说,我倒是想辛苦你们也不给我机会啊。”
宋时澄的不满都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了。
“过些时日,时澄表哥便会知晓了。”
“所以现在不能说?”
谢晚棠笑着摇了摇头。
“得,问了也是白问!”
见谢晚棠不说话,宋时澄一甩袖子走了。
宋时洛见气氛有点僵,便在一旁打哈哈:“表妹你别见怪,他就是天太热了,收不住火气,我去劝劝他。”
说完便追着宋时澄走了,待走到没人的地方,宋时洛一下跳到宋时澄的背上,却被他不耐烦的甩下去了。
“别烦我!”
“哎呀,宋时澄,我说你天天操那份闲心干什么?大伯父这样做,自然有他这样做的道理。”
宋时澄叉着腰看着眼前满是淤泥杂草丛生无人打理田地,心里头也真的是憋着一股气,那种想帮忙却总是被不信任被拒之门外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你懂什么?!我这叫深入了解,才好以万全之策应之。”
“呦,这么厉害,那不如说说你那万全之策,也好让我见识一番。”
宋时澄白了宋时洛一眼:“你真当我是神人不成?就算我的万全之策再好,可不知事情原委,也用不上半分。”
宋时洛便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所以我说,未知之事,何必操心,而且,我有预感,估计,你想知道的原委,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我......”宋时澄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到了脚底传来一阵震动,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正在朝他们奔跑过来。
“你感觉到了吗?”宋时澄问道。
宋时洛点了点头:“感觉到了。”
两人同时抬头,朝远处望去,只见远处山脚下,升腾起一股浓尘,似乎有马匹从山口奔跑而出,正在朝他们这个方向疾驰过来。
两人心中大骇,心想该不会遇到土匪了吧!
也顾不得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转身立马跑回去给大伙示警。
此时的宋春堂心里也是忧愁万千,自从进入夔州后,他的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展过,夔州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晚棠。”宋春堂寻到了谢晚棠,问道:“如今已经到夔州地界了,再往前走几十里便到州府了,你可想好要怎么去找那位闵将军了吗?”
没想好。
不过这话是不能对宋春堂说的,免得他担心。
“舅舅放心,自有安排。”谢晚棠温声宽慰。
“唉。”宋春堂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放心也得放心啊,这走都走到这了,还能再回去不成?
不过令宋春堂没想到的是,他果然真的回不去了。
站在四周围警戒的吴珅看着朝队伍奔跑过来的宋时澄二人,耳朵一动,立马抽出长刀,大喝一声:“警戒!警戒!有敌袭!敌袭!”
都不消宋时澄两人说出口,他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出所料,应是有一大帮人正骑着马朝他们这个方向奔袭过来。
这穷山恶水的,指不定是不是土匪呢。
周围的侍卫也立马抽出长刀,站成一排,警戒四周,那些原本散落四周的车夫也立马站起身来,围在谢晚棠与宋春堂身边,拿着武器,严阵以待。
宋时澄宋时洛两人,穿过重重侍卫,来到谢晚棠身边,气喘吁吁的说道:“方才......我两......站在山脚下,看见......看见对面跑出来......好多骑着马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土匪......呼......”
“怎会如此?!”宋春堂眉头皱得都要夹死只蚊子了
谢晚棠眼神冷冽的盯着那个方向,沉吟了一会,马蹄的动静声已经逐渐传进她的耳中了。
突然,她神情一松,眼神中已经略带期待:“舅舅不必担心,或许......不是土匪。”
吴珅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是一支军队,约莫百多个,个个气势虚弱,双颊凹陷,似是许久不曾吃过饱饭一般,看着那马车上堆得高高的粮食袋子,个个眼冒绿光。
见此情形,吴珅也不敢松懈半分,不是土匪,堪比土匪,这些士兵看粮食的那个眼神,令他心惊。
“各位军爷,我主家姓宋,行商经过此处,路过贵宝地,未有叨扰,如有冒犯,还请原谅一二,不知各位军爷当如何?”
吴珅先开的口,想着先打探对方的目的。
闵泓不耐烦跟对方讲这些弯弯绕绕的话:“你们主事的是哪个,叫出来,我与他商量些事。”
吴珅见对方人多势众,不好招惹,心里想着还是要先禀报谢晚棠一声,看怎么处理才好:“劳烦军爷报个名号,我好去禀报主家。”
“夔州军将领——闵泓。”
“军爷稍等,我这就去叫。”
杨风明侧着身体探到吴珅的耳边悄声说道:“将军,我刚刚数了一下,足足三十大车的,都是粮食,这么多粮食带回去,省着点吃,咱们能撑大半个月的了。”
听到杨风明的话,闵泓咽了口唾沫,心里也很是激动,只要能将这些粮食留下,起码还能再撑些时日,让他想些办法。
吴珅收了刀,来到谢晚棠面前:“小姐,宋大老爷,来人自称夔州将领——闵泓,属下看了他盔甲的样式,不似作假。”
谢晚棠闻言转头看着宋春堂,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居然是闵泓,她正愁要怎么敲开闵泓的这道门呢,没想到对方却直接把门送上来了。
“舅舅,闵泓来了,他肯定是为了粮食而来,待会舅舅你出面,与那闵泓周旋几圈,我们跟粮食,要一同进入到他的军营之中才行。”
“嗯,我明白。”宋春堂郑重的点头应下,他理了理袖子,仰着下巴,拿出气势,跟着吴珅走出去见闵泓。
宋时澄皱着眉一直盯着宋春堂离开的背影,有些不放心。
“表妹,这......”
“表哥想去看看吗?”谢晚棠似乎看透了宋时澄的想法。
“啊......嗯!”
“那表哥答应我,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
“好!”宋时澄重重点头应下。
几人也跟着走了出去,但并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的看着。
宋春堂跟着吴珅来到了前面,落后吴珅半步站定,预防对方动手时,方便吴珅第一时间保护他,毕竟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小心为上。
“在下宋春堂,是这个商队的主家,不知军爷找我有何事?”宋春堂笑脸相问。
“在下闵泓,是夔州的驻军将领,今天来找宋老爷,是有一事相商,我想买下宋老爷手里的这批粮食,还请宋老爷给个价。”
闵泓声音不小,手一直握着缰绳,冷着脸,气势看起来有点唬人。
宋春堂闻言立马收起了笑容,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这......闵将军,实不相瞒,我是个粮商,在外得了消息,说近日夔州缺粮,夔州的粮价比外头翻了几倍不止,是以,我才这番千里迢迢的将粮食运到夔州来售卖的。”
闵泓在心里冷哼一声,夔州的农田都被洪水冲了,颗粒无收,如今夔州城内的粮价堪比金子,这个节骨眼,童皋那个老匹夫居然还敢放出消息将粮商吸引过来,真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这批粮食决不能送进夔州城里去,否则,到他手里不知道还能不能余下一车。
“宋老爷既然是来做生意的,那将粮食运到夔州城里去卖跟卖给我,无甚区别吧,本将军还帮宋老爷省了一道功夫呢!”
宋春堂看着闵泓摸向腰间刀柄的那只手,咽了口唾沫,有些干干的说道:“既如此,不知将军打算出价几何?”
“宋老爷不妨给个价来给我听听,毕竟,我也是不太清楚如今的粮价是多少。”闵泓又将问题抛回去。
宋春堂扯了扯嘴角,似是有些不甘心的咬牙说道:“既然在这半道上遇到了将军,那也算是咱俩有缘了,这些粮食,便作价......作价十八两银子一石卖给将军。”
闵泓幽幽一笑,不达眼底,是个奸商,却又没有太奸,只是把粮价翻了两倍报给他,若是与夔州城的价格相比,算便宜多了,想来也是想卖个人情给他。
无妨,反正不管这个宋老爷开出价格翻了几番,他都没那个银子,他只是想着,不管如何,先将这批粮食哄回去再说,虽然说手里没银子,但是样子还是要做足的,免得一口应下,反而让对方生疑跑掉了,不好。
“宋老爷挺会开价啊,平日里这粮价也不过六七两一石,现如今卖给我,却开价十八两?”
宋春堂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奈哀叹了一声:“将军,近年来各地灾祸不断,粮食歉收,你说的六七两,那早几年还能买得到,现如今,是真买不到了啊。”
闵泓玩味一笑:“宋老爷,你莫要欺我一介武将不通庶务,你这价格,只怕满夔州城都无人敢买了。”
宋春堂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价格要是把粮食放出去,只怕满夔州的人都要过来哄抢了。
“不敢不敢,我不过一介商人,哪敢有欺骗大人之说,既然大人对市价也略知一二,不妨开个价码给我,我听着便是。”
“既然宋老爷这么有诚意,让我来开价......”闵泓故作沉吟了一番:“那便......十两银子一石吧,宋老爷觉得如何?”
十两?!
宋春堂满眼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闵泓,显然是不敢相信他会开出这样的价格来。
“十两?十两是万万不可的啊将军,十两、这、这我得亏死啊,将军,您、您再给高点。”
闵泓没有说话,瞥了身旁的杨风明一眼,杨风明立马会过意来,抽出大刀对着宋春堂,凶神恶煞般说道:
“老头,别给脸不要脸!十两银子一石,那已经是我家将军思量你运粮不易,给的高价了,你这样哄抬物价,我们要是禀报到知府那里,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事的!你就是不为自个儿考虑,也该为你的手下好好考虑考虑才是!”
等杨风明说完,闵泓这才慢悠悠的开口打断他:
“诶~~!风明,怎么能这么对宋老爷说话,好歹我跟宋老爷现在是合作关系,更何况,宋老爷又没说不卖,是不是啊,宋老爷。”
好一顿恩威并施,打得宋春堂上不去下不来的,硬生生把人架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