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莱恩惊愕无比。
梦之箭依旧在侵蚀他,但这个事实竟让他捡回了些理智。
“铃铃......是那条小蛇?”
“她是我曾经救下的那条小蛇?!”
当初,小蛇离开之后,他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
明明跟它说了,让它陪着他......
空荡荡的小房间看起来好大,莱恩实在笑不出来。
果然……
小蛇本就是听不懂人话的生物,怎么能信它会遵守约定呢?
会感到难过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也许是愤怒,也许是被背叛的悲伤,莱恩扔掉了小蛇的碗和玩具,连给小蛇做窝的围巾也没有放过。
虽然“讲故事”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虽然睡觉时还能想起小蛇冰凉柔软的身躯,但他还是竭力将小蛇驱逐出自己的生活。
之后,研修结束,他顺利拿到认可,搬到了如今的二层小楼。
没事的,不就是一个人嘛。
他之前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而且,终于要开始了......
抬头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门牌,莱恩握紧拳头。
终于能在这里,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莱恩发现自己经常笑了。
不是面对来访者时营造出的亲和面具,而是真心实意的喜悦。
因为,铃铃来到他身边了。
红发的女孩让世界显得越发鲜艳,莱恩第一次觉得如此满足。
前半途的人生有多幸福,其后的生活就有多荒凉。
无人陪伴,孤身一人,每日倾听他人的痛苦,每夜都被卷入情绪的旋涡,内心的黑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他恐怕一直在等待像小蛇、不,像铃铃这样的人吧。
不论身份,不论利益,不是来访者,也不是承受同样痛苦的同僚或老师,而是会长久的、单纯的陪在自己身边的......
“哈哈,真是......”
那条小蛇竟然会以铃铃的身份出现,回到他身边。
“它从来没忘记我,甚至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还熬过了那么辛苦的修炼?”
那样一条巴掌大小的小蛇,竟然能变成龙......
莱恩简直不敢细想。
“只是为了能跟我说话,能陪着我?”
“我......”
何德何能。
他已经丢失了所有的爱,却因为一次偶然的帮助,得到了如此馈赠!
莱恩嘴唇颤动,说不出话。
怜爱、感动、愧疚......亦或是更多。他竟无法像分析他人的情绪一样,解剖自己。
这份冲击过于巨大,更是甜到苦涩。
原来,小蛇、铃铃,从来没有背叛过他,更将他看的如此之重。
反而是他,做的还不够,远远不够!
莱恩的眼睛里翻腾着湿润的混沌。
他按住胸口,强自站稳身子。
没错,那他更要救回铃铃。
要百倍千倍的补偿她——!
“是的,这就是她的真相。”
犰狳笑的毫无情意。
“你不开心吗?啊,的确呢,毕竟铃铃死了嘛。”
“闭嘴,我会让她复活——!”
见莱恩发怒,犰狳摆摆手。
“先别急,关于她的死,还有些内情没告诉你呢。”
“什么意思......?”
犰狳道:
“你还记得自己出事故的事情吗?”
莱恩点头。
当然记得,而且,再清楚不过了。
翻阅百书的他,曾查到过一种能够改善精神的药草。
“这是药草?看起来好像个枯草耶,真丑。”
铃铃兴致缺缺。
“它真的能改善精神吗?”
莱恩无奈。
“这可没法跟你矿物书里的宝石相提并论……”
果然是女孩子,就喜欢那种亮晶晶的玩意。
知道铃铃兴趣不大,莱恩还是耐心的解释道:
“现在的药物大多会让人产生依赖,不便长期使用,而这个药草生长在奇佳之地,吸收天地灵气,不用任何法术加工,便能达到舒缓的效果,可以说是非常珍贵了。”
铃铃认真听完,歪头。
“听不大懂,不过,是个好东西,对吧?”
见她懵懂的憨态,莱恩笑道:
“呵呵,没错。”
之后,他让铃铃留下看家,自己则出发前去寻找这种药草。
也就在那时,他不慎跌落,坠入谷底。
那处山林人烟稀少,更不幸的是,与山顶的清洁之气不同,谷底阴祟堆积,布满魔障。本就受伤的莱恩找不到出路,联络不到外界,伤口加速恶化。很快,他就陷入晕厥,失去了行动力。
犰狳问:
“之后呢?你怎么被救出去的?”
莱恩眼神郁郁。
“我醒来的时候已在医院,但我的手心里......一直捏着一小簇红色卷发。”
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那份痛苦依旧鲜明。
莱恩艰难的道:
“那是......铃铃的头发。”
“是她救了我。”
犰狳反问:
“你就这么确定是她?”
莱恩缓缓点头。
“托人送我去医院的,就是铃铃。”
“铃铃还让他转告我......让我好好活着,一定要成为最棒的医生。”
那人还说,当时的铃铃哭得很厉害。
天真的、笨笨的、每天笑的无忧无虑的那个铃铃......哭了。
他却没有安慰她,甚至再也——
莱恩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之后,我就哪里都找不到铃铃了......”
犰狳抱胸,对此没什么感触。
他淡然道:
“你认为她是怎么救你的?”
莱恩有些犹豫。
“她应该、是用了龙族的法术。”
对莱恩而言,铃铃一直是小龙女。既是龙,自然也能使用龙族的力量。
的确也有燃烧龙血可复活死者的传言。
犰狳忍不住似的,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
“哎呀,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莱恩狠狠地盯着犰狳。
“什么意思!?”
“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迷,有话直说吧!”
犰狳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铃铃只是肉体化龙,加上和你重逢后,她再不加修炼精进,怎么可能使用龙族的秘法呢?”
好不容易缓过气,犰狳眼睛微眯,神情竟是无比的嘲讽。
“告诉你真相吧。”
“那时,你久久未归,铃铃好不容易找到你,却无能为力,于是,我们便向她提了个交易。”
莱恩怔住。
“什么......?”
交易?
和谁?犰狳?人间诗社?
不对!为什么人间诗社会——
犰狳笑意更深。
“我们承诺一定救你,条件则是——她的龙魂。”
没理会莱恩的惊愕,犰狳轻巧的道:
“嘛,虽然并不纯粹,但她毕竟是实打实修炼出的龙身,魂魄也有龙气,勉强可用了。”
“你知道我们拿她的龙魂干嘛了吗?”
看着神情扭曲的莱恩,犰狳满面愉悦。
“说出来可别吓到。”
“你那把黑刀上加持的、可以抹消杀人证据的法术......就是用铃铃的龙魂炼成的哟!”
莱恩的喉咙颤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犰狳在说什么?
黑刀上的……是铃铃的灵魂?
“哎呀,毕竟文音寺的不痕之吻实在太难弄到手了。”
犰狳好整以暇。
他的白衣依旧干净,眼里却是最肮脏的地狱。
“从未杀过生、伤害过别人的铃铃,成了夺取她人性命、掩盖罪证的利器......你感觉如何?”
“从不亲自出手,让自己保持洁白的你,却把铃铃染得如此肮脏,感觉如何?”
眼前一黑,莱恩感到晕眩。
因为答应过母亲绝不杀人,他才找了人形、接受了诗社的黑刀......
可为什么......会是如此!?
他让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孩顶罪,成了人人喊打的杀人犯!?
他做了什么啊……!
莱恩控制不住颤抖,牙关也发冷般打架。
不!不会!
他如铃铃所期盼的那样,成了下城区倍受爱戴的心理医生!
只要铃铃回来,只要铃铃知道缘由,她一定会原谅自己——!
是的!
只要她能回来!一切都不重要!
“你们......”
莱恩捂住额头,指缝中依稀能看到双红的滴血的眼睛。
他头痛欲裂,几乎难以直立。
“你们不是说,我可以救回铃铃吗!?”
犰狳摊手。
“啊哈,我们可没骗你,铃铃的确可以复活,只要你杀够足够的人,给黑刀喂够足够的血,她就能通过邪术回来。”
勾起笑,犰狳吐出宣判之词。
“但是,她也不再是你记得的那个铃铃了。”
在天地灵气和纯净之心的淬炼下形成的灵魂,在思念与祝福、希望与爱中诞生的感情……这些都被污染,被缠绕,被吞噬了。
玻璃般澄澈的铃铃已经染上罪恶的血色。
被杀之人的疼痛与憎恨,流淌的鲜血中饱含的生命之重,将使铃铃承受炙烤,无法脱身。
“她不可能再成为美丽的龙,而是会变成符合这把黑刀的怪物。”
“审判之日到来时,她恐怕也入不了轮回,会在地狱中不断受刑,偿还罪孽吧。”
那种痛苦,会比天罚更剧烈,更长久。
本就脆弱的灵魂根本坚持不了多少时间,她终究只能落得个消散的下场。
真是、可怜啊。
凝视着濒临崩溃的莱恩,犰狳一字一句的问道:
“如此,你还想见到她吗?”
莱恩终究没忍住。
他摇摇欲坠,手心来不及遮挡,嘴里猛的咳出一口鲜血。
“呵......”
人间诗社的骗局已让他无力在意。
真正让莱恩绝望的,是铃铃无法回来、甚至因他承受欲加之罪的事实。
到头来,是他亲手断送、染黑了自己的太阳?
别说补偿,他害死了铃铃,还让她再也得不到安宁?
某种黑暗充盈灵魂,某段蓝光穿透他的理智。
哈哈,是这样啊......
莱恩笑了起来。
“都是我啊……”
是他懦弱,是他不敢复仇,是他招惹小蛇,是他去找药草,是他出了事,是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是他许了不该许的愿望!
兜兜转转,到头来,错的是他,罪孽深重的,被染红的……只有他罢了!
梦之力直入脑海深处,身体宛如崩裂般疼痛,莱恩闭了闭眼。
那边,夜蜀葵和梦魔正陷入战斗。
两人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嘶吼。
那声音宛如暴怒,宛如疯魔,却更像无处发泄的愤恨和眼泪。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的错!都是我!”
只见莱恩嘴巴歪斜,正胡乱叫嚷着。
“哈哈哈哈!你看见铃铃了吗?”
他眼睛失焦,手挥舞着,对着空气指指点点。
“啊,你没看见啊,没事,我去找她,我去找她——!”
“在哪里、在哪里呢......”
拖着步子,莱恩跌跌撞撞,步履蹒跚。
夜蜀葵和梦魔对视一眼。
比起方才,现在的莱恩像是彻底坏掉了......
“犰狳,你——”
接收到夜蜀葵的眼神,犰狳耸肩。
“我只是告诉了他真相而已。”
梦魔沉下脸色。
“梦之箭本就在动摇莱恩的心智,人间诗社告诉他的真相,恐怕彻底摧毁了他。”
“他已经疯了。”
莱恩本就有罪,夜蜀葵不觉得这种惩罚有什么问题。但人成了这样,已然不可能作证了。
“前功尽弃了啊……”
看着莱恩,夜蜀葵复杂之余,不甘的咬牙。
梦魔拍拍她。
“还有办法,别急,只要我们打败人间诗社,还能再找到新的证据。”
夜蜀葵一愣,旋即点头。
“好!”
没错,犰狳他们做了什么,等打完了,再一五一十的挖清楚!
玛尼一挥十字架,红光擦着夜蜀葵的耳侧过去,割断了她的发丝。
“喂,可别走神。”
他冷冷的看着两人。
“不光是莱恩,你们两也要交待在这里。”
夜蜀葵皱眉,再次握紧自己的弩。
她们的课题,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