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不曾碰到这类事时,黛玉从未细究,可自从知晓钱蓉的近况,她便派人粗略查了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钱蓉不是个例?
天朝之中,如她一般,甚至比她更凄惨的女子,多不胜数。
有富家小姐,父亲为她择了上进的书生,书生考得功名后,便嫌弃往日托举他的岳家。
心肠好些的,便和离休妻,再迎娶与自己如今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做嫡妻,而那个曾供养他的发妻,不是守着青灯古佛,便是寻了一尺白绫。
有母家获罪的外嫁女,夫家怕惹麻烦,便休了妻让她归家,可这女子往往已为夫家生儿育女、打理家事多年。
还有在边境立功的武将,老家有乡下妻子,有了权势便看不上替他奉养父母的农家妇,不是暗中截杀,便是逼其和离。
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只是那时没有人为她们发声。
她们从生活多年的家被扫地出门,孤零零拎着小包裹,要么去庵堂绞了头发做姑子,要么用一根绳子吊死在河边柳树上,那双脚在风中晃啊晃,最终只荡开一圈再掀不起任何风浪的涟漪。
更有甚者,遇上心狠的,直接一杯毒酒送其归天,她们到死或许都不明白,自己穷尽一生,为何会落得这般局面。
这不是女子的悲哀,是世道的悲哀。
当然,也有心智坚定或家中父母极宠爱的女子,即便被休弃、和离归家,依旧有落脚点。
可这世道讲究“好女不二嫁”,她们往后没了别的归宿不说。
周围的流言蜚语、旁人的指指点点,总能将她们击垮。
心智再坚定些的,不理会流言,也看不上薄情负心汉,却也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让自己过得舒心些。
可错的是她们吗?
黛玉不知全部,但至少大多数不是。
因为那些真正犯了错的,早就被浸了猪笼。
你瞧,这就是世道。
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妻妾成群,最多得个“多情”的名声。
女人若是做了同样的事,那黑漆漆的池塘、河流、井,便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这般不公由来已久,仿佛成了天地真理。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女子的命运总要系在旁人的喜怒里?
黛玉收回思绪,落在满脸犹豫踌躇的钱蓉身上,
“说吧,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今日你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钱蓉这才松了口气,她原怕自己想错,可看郡主神情,分明……
便问道:“郡主不只想救我,更想救救天朝所有和我一样的人,对吗?”
听到钱蓉的话,黛玉笑了起来,这一笑如春暖花开,温暖中带着生的希望。
“是呀,我想拉你出泥潭,也想拉更多像你一般,明明无错却依旧被打压、被欺负的天朝女子出泥潭。”
“我想让她们知道,天下自有公道,只要立身端正,总归有人愿意为她们出头”
“我想让她们知道,只要自己无错,便有生的希望,不必傻乎乎地弃了性命。你可愿助我?”
钱蓉泪花盈目,刚站起来又重重跪在地上,声音哽咽。
“郡主,我愿意,我当然愿意!钱蓉万死不辞。”
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在郑家的那几年和休弃的那一年,她心中是何等煎熬。
听多了那些流言,到最后她甚至怀疑自己。
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真的是因为生得平庸、拢不住丈夫的心,才被休弃回家、遭万人唾骂吗?
可突然有一天,有人轻轻推开一扇窗,有光照进来。
那人问她:“你觉得你有错吗?”
她答:“无错。”
那人说:“既无错,何必自误己身?”
郡主就是那束光,给了她希望。
如今郡主不仅要为她开窗,还想为天下如她一般的女子开窗,她怎会不愿?
凭何不愿?
黛玉轻轻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扶起:“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
“我心无愧,天自坦荡!”
“这次我陪你一同回晋州。”
她要让人都知道这天朝的公道到底何在!
钱家夫人收到钱蓉的回信,见信上说会准时回来为父亲祝寿,心中一喜。
可看到最后几个字“郡主同往”。
心又猛地坠地。
郡主?
瑶光郡主不是在京城吗?
听巡抚夫人说她正为边关粮草之事奔波劳累,怎么会有时间来晋州?
为老爷祝寿?
不可能,钱蓉和钱家可没这么大的脸面。
难道是有别的公事?
她想不通,便直接把消息告诉了郑巡抚和郑家。
郑巡抚心中大骇:郡主怎么也来?
那他们还怎么动手?可若是这次不动手,下次等钱蓉再回晋地,不知要到何时。
难道就等着他们的报复么?
他让人去叫郑家大公子,两人在房中商议了许久。
与瑶光郡主要来晋地的消息同时传出的,还有朝廷正在接洽各大粮商、为边关将士采买粮草的事。
这消息自然也是黛玉传出来的。
既然决定去晋州,便顺便把能做的事都做了。
晋商在天朝声名远扬,这里的大粮商想来也不少。
若能在解决钱郑两家之事的同时,为边关将士多筹措一批粮草,便是意外之喜。
黛玉早已不是往日的黛玉。
从弟弟、父亲、皇后伯母、皇上伯父等人身上,她学到了很多。
自身的权势该利用时便要利用,有她出面,怕是比钱蓉去谈更简单些。
郡主出行,仪仗自然威风。
因着要做的事,黛玉并未吩咐从简。
车马仪仗一路行来,旌旗猎猎,甲士环伺,老远就让城门处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刚到晋州城门外,便见黑压压一片人等候在那里,晋州巡抚、知州领着大小官员,早已按品级排好序列。
见仪仗渐近,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声浪翻涌。
“恭迎瑶光郡主!”
为首的郑巡抚趋前几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拱手道。
“郡主远道而来,晋州上下蓬荜生辉。下官已备下薄宴为郡主接风,驿站也已收拾妥当,只待郡主入住。”
黛玉端坐于马车之中,闻言并未掀帘,只冷冷的说了一句:“都免了吧。”
说完这句,不再理他,只问。
“不知晋地赵家今日可来了?”
郑巡抚脸上的笑一顿,这么多人,郡主这是在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啊!
难道,那钱容已经与郡主诉过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