蛞蝓司刚解释完,乌云密布的夜空中又出现了一道裂口。
从裂口中冒出了彩虹,而后彩虹合拢,变作白光,椋鸟司从裂口中爬了出来,他的白大褂丢了,只剩下毛衣和裤子,而且衣服上沾满灰尘。
椋鸟司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面露不悦,居高临下地看向蒙金司,骂道:
“bloody heel,这是你自找的,混蛋……”
蒙金司抬头看向椋鸟司,下意识地对椋鸟司举起了剑,但芋头之血没法重复发动,他也只能用剑指着对方,没有办法施法。
椋鸟司注意到了蒙金司的动作,抬起右手轻轻一指,空气中便传来“噗”的一声轻响。
接着,蒙金司整个人就像一张被迅速折叠的纸页,从头到脚发出“咔哒、咔哒、咔哒”三声脆响,身体以一种违背解剖学的方式,被整整齐齐地折叠成了三层:上半身贴在腹部,腿部折上肩头,整个人像一块压缩便携的行李包,四肢五官被压在一起,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此乃椋鸟司的“出差咒”,顾名思义,由于椋鸟司总要出差,通勤需要收拾行李,十分麻烦,于是发明了这个咒术,可以把衣服和文件都折叠在一起,统一塞进行李箱。
当然,这个咒术有一个缺点:虽然折叠的时候很方便,但是恢复起来却很麻烦,只能用来收纳一些柔软的行李,比如衣服和毛巾,其余行李一旦折叠,就很难复原了。
现在,蒙金司就是这件坚硬的行李,裂成了三段,暗金色的内脏和血从断口中流出。
“咕……”蒙金司的嘴里冒出许多血,他彻底丧失了战斗力,但好歹没有死掉。
现在看来,蛞蝓司劝他跑是非常明智的。
见此情景,蛞蝓司不敢再多待了,她生怕椋鸟司借此机会报复自己,一跃跳上火车的后背,驱使火车逃离此地。
火车也害怕极了,不等蛞蝓司发话便狂奔而去,八条腿各跑各的,乱作一团,但还是跑的飞快。
看到火车逃跑,灰头土脸的椋鸟司本打算施法阻拦,但他抬起右手,又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椋鸟司想要的是活着的火车,死火车对他毫无用处,所以不能贸然出手,万一伤到火车就糟糕了!
无奈,椋鸟司只能挥动翅膀追逐火车,但火车的速度是他无法抗衡的。
追出两里地后,望着火车远去的身影,椋鸟司落在了地上,高声咒骂道:“又是你!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抓住那火车!”
咒骂完,他愤愤地朝空气挥舞拳头,回头看向来时的方位,思索片刻,觉得空着手去见自己的学生很丢脸,于是扑扇着翅膀往火车站飞去:椋鸟司使用传送灵药抵达伊朗,来得匆忙,他身上只预备着返程用的唯一一支药。
本来一支药也就够了,但椋鸟司被芋头之血传送到了地底,不得已喝掉了返程用的药,这下没办法用灵药回不列颠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蛞蝓司骑着火车逃跑了,椋鸟司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只留下蒙金司和孙必振对峙。
说是对峙,其实二人都动弹不得了,都命悬一线,这种状况下,谁的帮手先赶到,谁就能获得胜利。
死门面前,黄泉司掐灭五支烟,把烟头装到了兜里,看着渐渐清晰的蒙金司,挠了挠自己的脑壳。
“不是,我就是那么一说,怎么真有大祭司跑来救场?”
孙必振的神识和蒙金司的神识都陷入了沉默,二人都暗自祈祷,祈祷自己的帮手先赶到这里。
夜深,林子里黑得发烫,天上没有月,云层像一块死布盖住夜空,密不透风。树影交错成沉默的牢笼,偶尔有风钻进树梢,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那声音像一群夜莺低声说着人话,却又谁都听不清。
地上的空气沉重得像水,贴在皮肤上,有股说不出的湿冷。
孙必振倒在地上,他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凝固,像变色油墨泛着绿光。他睁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只剩树枝间缝隙里模糊的云月和无尽的黑。他每一次呼吸都像要从肺里拽出碎玻璃,五脏六腑仿佛正慢慢塌陷,而不是跳动。
局势变化,黄泉司倍感扫兴地离开了,孙必振的神识回到了身体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不远处,蒙金司像一只被扭断的玩偶,维持着三折叠的怪异姿态横在地上。他的面具碎了一块——这次是真的了——露出一截青紫的皮肤。
蒙金司也在等,面具的嘴巴张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看不清孙必振,孙必振也看不清他,但二人都知道彼此就在附近。
风停了,树不响了,夜仿佛死了一样。
时间正在被缓慢地消磨,救援没有来,敌人没有死,无光的夜把二人拉入了僵局。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地上的落叶微微一响。
那声音极轻,像是谁把脚轻轻放在纸上,又抬了起来。
孙必振的耳膜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心跳加速,但再也没有力气抬头去看,只能听着那脚步声靠近自己。
可惜,这脚步显然不是同伴的脚步,孙必振的心凉了半截。
脚步声缓慢地逼近,节奏稳定,方向明确,不是慌乱,不是试探,而是毫无犹豫地向着他们而来。
终于,一个身影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是白金司。
白金司被缝合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跨过孙必振,径直走到蒙金司身旁,没有停顿,没有确认,只是自然而然地蹲下,像捡起一个被落下的工具,将蒙金司扛上肩。
蒙金司的身体一震,他想提醒白金司去杀了孙必振,可嘴巴仍旧开不了,发不出声音,只能任凭气息从胸腔深处哑然流出。
他内心焦躁,却也明白,白金司不杀大概是害怕死咒,除非得到明确命令,他不会轻举妄动。眼下自己动弹不得,没法发号施令,纵使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咽进折叠的胸腔里。
白金司也没有看孙必振一眼——他看不见。
他只知道,下一秒,他会转身离开。
果然,白金司将脚步收紧,扛着三折叠的蒙金司,一步一步踏入森林深处。
白金司带着蒙金司离开了,只剩下孙必振。
孙必振终于闭上了眼,他体内最后一丝意志力像被黑暗拽走,身边的声音、气味、疼痛全都变成模糊的水声。
林中一片寂静,只留下风慢慢地,重新吹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