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男卡壳了。
他眯起眼睛,重新扫描李凡。
这小子,穿得普普通通,年纪轻轻。
身后跟着两个土包子老农民,一个瘸腿的文化人。
怎么看,都是社会底层人士。
但李凡那句“谈谈一千万的生意”,语气太平和。
平和得不像在讨债,像在谈收购。
眼镜男在社会上混了多年,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硬茬子?
不像。
虚张声势?
有点像。
他决定换个打法。
在门口闹,影响公司形象,耽误他发鸡蛋收合同的大计。
先把这几块滚刀肉弄进去,关起门来收拾。
眼镜男眼珠子骨碌一转。
他脸上的横肉,奇迹般地堆叠出一个“和善”的表情。
这表情变化之快,堪比川剧变脸。
“哎呀,小兄弟,误会,都是误会。”
眼镜男搓着手,西装袖子往上窜了一截,露出半个油腻的手腕。
“你看这事闹的。大热天的,都消消火。”
他往前凑了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咱俩唠唠”的姿态。
“实不相瞒,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
“这合同的事,一千万的大数目,我哪儿有资格拍板啊?”
他压低了声音,搞得神神秘秘。
“我们经理在楼上办公室呢。”
“他那人,好面子,最烦下面乱糟糟的。”
“你们这样堵着门,他面子挂不住,更不会见你们。”
眼镜男用文件夹挡住嘴,继续输出:
“要不这样。”
“我呢,做个中间人。”
“带你们上楼,我给你们引见引见。”
“大家坐下来,吹着空调,喝杯茶,好好谈?”
他姿态放低了,台阶也给了。
徐勤奋和朱芳一听,眼睛亮了。
对啊。
跟个小兵啰嗦什么?
擒贼先擒王。
找经理!
朱芳的战斗意志重新燃起。
她感觉找到了主攻方向。
“小李!他说得对!”
朱芳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凡的腰。
“咱找经理去!跟这个看门的废什么话!”
她声音不小,故意说给眼镜男听。
眼镜男的脸皮抽搐了一下,但笑容没掉。
汪舟拄着拐杖,挪到李凡身边。
他用专业术语分析道:“李总,这是典型的‘空间切割战术’。”
“对方试图将我们从有利的公共区域,转移到封闭的私密空间。”
“风险评估等级:高。”
“建议:拒绝。”
李凡没搭理汪舟的“专业分析”。
他看着眼镜男,笑得人畜无害。
“行啊。”
李凡一口答应。
汪舟差点把拐杖扔了。
你没听见我的风险提示吗?
李凡拍了拍汪舟的肩膀:
“别评估了。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参加学术研讨的。”
他转向眼镜男。
“带路吧。”
“不过,我们是一个team。”
李凡指了指身后的“老弱病残”组合。
“要进一起进,要退一起退。”
“我们四个,都上去。”
“少一个,这生意谈不成。”
眼镜男心里乐开了花。
一锅端,正好。
省得他在楼下楼上两头跑。
他巴不得把这四个麻烦精全弄上去。
“没问题,没问题!”
眼镜男点头哈腰,侧过身子。
“各位,楼上请!小心台阶!”
他那副样子,活像五星级酒店的门童。
他转身领路,带着四人穿过嘈杂的人群。
领鸡蛋的农民们,用复杂的眼神目送他们。
那眼神里,有羡慕,有怀疑,也有“你们要倒霉了”的预判。
公司大厅里,几个文员正在忙着登记合同,发放鸡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鸡蛋的腥味和廉价的茶水味。
眼镜男没在大厅停留,径直带着他们走向侧面的楼梯间。
“吱呀——”
楼梯间的防火门被推开。
外面的喧嚣,被这扇门隔绝了大半。
一进楼道,光线猛地暗了下来。
楼道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昏黄的灯泡吊在天花板上。
空气不流通。
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劣质香烟和隔夜泡面的味道,扑面而来。
朱芳捂住了鼻子。
“这啥味儿啊?跟俺家猪圈似的。”
徐勤奋也皱起了眉头。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朱芳的胳膊。
这地方,不对劲。
太安静了。
和楼下的热闹相比,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汪舟的拐杖敲击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每一下,都敲在人的神经上。
“李凡。”
汪舟又开始分析了,
“声学环境和嗅觉环境表明,这是一个高风险区域……”
“闭嘴吧你。”
李凡打断他,
“你现在的任务是看好路,别摔了。”
眼镜男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
他心里哼着小曲。
鱼儿,上钩了。
他们上了二楼。
走廊更暗。
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眼镜男领着他们,一直走到走廊的最尽头。
那里有一扇厚重的铁门。
门上刷着红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眼镜男停下脚步。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咔啦”一声。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他推开门,一股更浓烈的汗臭味和烟味涌了出来。
眼镜男站在门口,热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笑得像个等待顾客上门的黑店老板。
“到了。经理就在里面等各位。”
李凡看了看黑洞洞的屋子,抬腿就往里走。
徐勤奋和朱芳犹豫了一下。
但看到李凡进去了,他们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汪舟最后一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迈过门槛。
就在汪舟的后脚跟刚刚进入房间的瞬间。
“哐当!”
身后的铁门,被一股大力猛地关上。
声音巨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咔嚓。”
门,反锁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几人这才看清屋里的情况。
这根本不是什么经理办公室。
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水泥地面,连张桌子都没有。
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人。
很多的人。
十几个壮汉,从阴影里慢慢站了起来。
他们全都光着膀子。
身上纹着龙、虎、关公、还有皮卡丘(?)。
各种图案,在他们虬结的肌肉上扭曲变形。
他们活动着脖子,掰着手指关节。
“咔咔。”
“咔咔。”
骨节爆响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这是标准的反派登场bGm。
徐勤奋的腿肚子,又开始转筋了。
他想起了村东头杀猪的场景。
他们现在,就是那几头被赶进屠宰场的猪。
朱芳的《骂街宝典》彻底掉线。
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汪舟的眼镜片反射着冷光。
他颤抖着声音,进行了最后的倔强分析:
“完……完了。经典的‘瓮中捉鳖’模型。”
“我们是鳖。”
他补充了一句。
李凡站在最前面。
他环顾四周,像是在参观动物园。
他对这些纹身大汉的艺术品味,表示了沉默的欣赏。
那个带路的眼镜男,慢悠悠地靠在铁门上。
他摘下那副金丝眼镜。
用廉价西装的衣角,仔细地擦了擦镜片。
动作很慢,很悠闲。
他重新戴上眼镜。
伪善的笑容不见了。
他脸上的横肉,恢复了它本来的狰狞面目。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灯光下,那口黄牙闪着光。
“欢迎光临。”
“忘了跟各位重新自我介绍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继续说道。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能拍板的‘经理’。”
他扫视着面前的“老弱病残”四人组,目光最后锁定在李凡身上。
“今天,我给你们好好上一课。”
“讲讲我们天禾公司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