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井底有多久了,没人能说得清,那里面暗无天日,只有一把漏壶告知他们什么时候该上工,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时候该休息。
甬道里的白骨与他们一样,都是被骗来的,死法却是各不相同,有反抗被打死的,有生病病死的,还有做工累死的。
刚死的头几天,臭味充斥于溶洞里,时间一长,他们也就习惯了。
进了那个地方,生死就由不得他们了。
所有的人被送到通州府衙时,已经丑时三刻,张星野刚睡下不久,就被吵醒,脾气还未发,胥吏便说是闲王来了。
“这祖宗是想折腾死我啊!”张星野嘴上抱怨着,可手下的动作没敢迟疑,穿上鞋后搂着衣裳边穿边往前堂赶。
柳喜喜坐在客堂下首第一个位置,知春立在她身边,手中握着剑,第二位第三位依次是卫荀和苏礼杭,其他人则站在堂前的院子里,安静异常。
张星野扶正头上的帽子,还没说话,柳喜喜抬手作揖,瞧向她。
“恭喜恭喜张府尹,即将破获一件要案。”
张星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日她忙着给苏继先定案,太守府以太守未归,不肯放人,眼见着只有一日的时间,她还未寻他法,柳喜喜又来找茬,像是存心不想让她好过。
她思考着是不是自己母亲在京中时得罪过柳喜喜,或是在国子监时,两人曾有过冲突?
“不知闲王何意?”张星野赶紧回礼,谨慎问道。
柳喜喜瞥了一眼堂外,张星野才注意到外头立着三十余人,她目光两点一线来回转动,心中一片哀嚎,这祖宗又干什么了?
面色却是极为稳定,问道,“闲王,这些人是?”
柳喜喜道,“通州府近十年以来失踪人口,天亮前,你将他们的信息核对完毕,我要看。”
“天亮前?”张星野不确定地问道。
“是的。”柳喜喜端起茶饮了一口,想到什么,又道,“曹仓司的迎亲队遭劫,卫家公子趁乱逃跑,后被骗至通州城做苦力,那贼人以同样手法欺骗苏家公子,我一路追寻,找到了这些人,也顺便救下了卫家公子,不知道张府尹可还有什么疑问?”
她并非有意要为难张星野,而张星野是目前最好用的人,这件案子一定要尽快完结,在曹氏来找麻烦前,将卫荀完全摘除出去。
张星野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在京中时,她虽与柳喜喜并无交情,但曾见过柳喜喜如何教训一个高官之子,她就像一只猫,而猫最喜欢做的就是玩弄自己的猎物,其行事风格足以令同辈们闻风丧胆。
在长辈面前,柳喜喜又换成一副百伶百俐,处事周全的模样,让人拿不住她一点把柄,还能得到夸赞。
“如此,案情明朗,我立即派人核查身份。”
张星野当即安排胥吏核查,只是这半夜里,时间短促,难以核查真假,她便让胥吏们随机应付便是。而后又向卫荀询问曹仓司遭劫之事,卫荀按照柳喜喜的交待来说,防止说得过于详细让人起疑,又讲了许多模棱两可的话,由张星野自行判断。
听说是在沽州出的事,柳喜喜看到张星野松了口气,借着杂役送上茶点的借口,去堂前询问情况。
这一询问,却叫张星野惊了一身汗。
张星野记忆惊人,看过胥吏排查的几人的资料,发现是之前查案档时见过的,她马上派人将那些卷宗都调了过来,而这三十多人与厚厚的卷宗相比,只是零星微末。
柳喜喜手撑着脑袋,盯着张星野。
石壁落下后,他们被关在了溶洞里,随后知春领人赶到,正巧撞上蓝衫女子从井里出来,自然打了起来,不过很快被知春所擒,两名侍卫重伤,两名侍卫轻伤,均已送回王府治疗。
当时知春下了井底,但石壁太厚,她不敢貌然敲砸,以免塌洞,加之溶洞中锤铁的动静,柳喜喜等人根本没听到知春的声音,知春逼问那几名歹徒,得知里面是个天然深洞,有另外的气孔,他们又寻到那处气孔,为穿山甲所打穿,常人无法通过,一路折腾,等回到井前时,已经是半夜。
而那几个歹徒期间想要逃跑,被知春击杀三人,只余下蓝衫女一人。
柳喜喜想到蓝衫女或许与死士团有关,将蓝衫女身上的暗器搜寻完后,派人送回了闲王府,她要亲自审问。
现在必须尽快还卫荀一个清白,让他不必活在困顿中。
这个张星野。
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的人?
柳喜喜疑惑着,天未亮,张星野便将人全部核查完毕,甚至重新整理做了档案,当一沓工工整整的资料递过来时,柳喜喜微惊于张星野的工资效率,翻看了部分,问道,“不知张府尹打算如何处置?”
张星野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闲王,我已命人先带他们用些饭菜,天亮之后去柳记衣庄采购棉衣,每人一件,再由胥吏送回家,交给其家人。”
“好!”柳喜喜满意地点点头,将资料递还给张星野,“劳张府尹再办一件案子。”
张星野眉头一跳,心中一阵嘀咕,面不改色,作揖道,“请闲王吩咐。”
“查封碧水山庄,调查碧水山庄井底之下的白骨,以及私造兵器一案。”柳喜喜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看着张星野,又道,“那些兵器均为箭头,我瞧着与蔺家军使用的十分相似,又听说蔺大将军不日归家,张府尹可得好好办理才是。哦,对了,苏氏的案子,只剩一日了。”
听到苏氏,苏礼杭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张星野回道,“碧水山庄之事,下官马上派人去查。苏氏之案,闲王放心,今日必有个了结。”
“好,那就辛苦张府尹了。”柳喜喜客气了一句,起身对卫荀和苏礼杭道,“荀弟、苏家小公子,我们先回家休息,静待张府尹的好消息。”
卫荀接着起身去牵苏礼杭,苏礼杭犹豫了一会,跟着他们一起回了闲王府。
虽已是黎明前,闲王府仍是灯火通明。
因事情与最初设想的不一样,姜谙等人都在正堂里等着,直到门卫通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回到王府,柳喜喜才有所松懈,她转了转肩,就见姜谙已经迎了出来,眼中尽是疲惫和担忧,她心疼至极,笑问,“你此时还不睡,施粥义诊之事可怎么办?”
姜谙轻摇头,答非所问,“你安全回来就好。”
柳喜喜自然而然地接道,“你在家等我,我又怎能让你一直牵挂呢!”
姜谙不禁红了耳朵,柳喜喜看到夏秋冬、元原、祝长乐、闻鹤、南宫离皆在,忙道,“大家先去休息吧,这一晚辛苦你们等我们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详谈。”
大家说了会话,方各自散去。
客房里,因知春一直未归,丁香房里的灯也一直没有吹熄,她谨记得柳喜喜的交待,叮嘱知春按时休息,往日知春若不归,都会派人同她交待一声,而今日却没有。
丁香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着衣裳坐在桌前等着,看到闻夏将卫荀、苏礼杭、元原送回后离去,仍不见知春的身影,她重重叹息一声,许是又去做事,不得休息了。
乘风馆的灯也不曾熄灭,琴棋书画四人看到柳喜喜和姜谙回来,立即备了洗漱的用具,等两人从澡室出来,又备好了馄饨茶汤,直至柳喜喜赶他们去休息,四人才回了房间。
“他们好烦呀,这么晚了也不休息,尤其是咏琴和赋棋,身子还没完全好利索,白日跟着你去粥棚那边,晚上还不睡觉,他们准备修仙吗!”柳喜喜一边说道,一边舀起馄饨往嘴里塞,又饮了口茶。
茶汤里泡的是菊花,有促进消化,改善睡眠之效。
柳喜喜嘴上不饶,心里却是开心极了。
姜谙在柳喜喜身边坐下,盯着她打量,生怕她受了伤不愿他担心而不说,问道,“可是出了什么意外?原本半日就该解决的事情,怎么夜半才回来?”
柳喜喜没有马上回答,先将馄饨吃完,喝了口茶,才将所有的事情一一讲述给他听。
姜谙得知事情不仅完美解决,还找到了他们一直以来心忧的神秘箭头,问道,“那些箭头当真与阿隐所用的是同一种?”
柳喜喜道,“没错, 我此前一直怀疑是萧氏或是蔺氏做了假账,现看来,竟是走私铁矿,丧尽天良的拐骗他人做黑工!可恶至极,绝不能放过他们。”
姜谙微耸眉头,忧心道,“喜喜打算怎么做?”
柳喜喜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怒意,道,“我已将此案告知张府尹,她是京中出身,与通州的地绅氏族无瓜葛,目前来看,办事滴水不漏,就看她怎么权衡案件背后的两方势力,我绝不允许第二个魏轸的出现,更不允许有人想要动摇镜国之本。”
“喜喜是在担扰蔺家军吗?”姜谙问道。
柳喜喜怎能不担心,若因蔺靖风之事而与蔺氏起了冲突,导致蔺氏二心,从此战火纷飞,那她柳喜喜就成了罪人了。
她只是点了点头,用水漱了口。
姜谙道,“喜喜,我们可化被动为主动,这里有一张请帖,今日蔺氏送来的,我还未答应。”
柳喜喜看过递过来的请帖,眉头微挑,嘴角微微勾起,“有趣,日子定在十二月二十六,洽谈军粮一事。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姜谙道,“此前我不敢冒然与蔺氏多接触,以免蔺氏生疑,不与我们合作军粮一事,这两日施粥一事,也让他们知道我们手底米粮充足,便迫不及待的来邀约了,这个机会或许可以稳定蔺氏。”
柳喜喜见姜谙有些小得意,明明是清冷寡淡模样,硬生生多了几分俏皮,不禁笑道,“是,你此计还得了两个好处,解了荀弟的困境,得了箭头的来处,改明给你办庆功宴。”
姜谙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力量微薄,是大家的功劳。”
柳喜喜笑道,“好,按你说的来,赶紧休息去吧,再不睡就天亮了,你还得去施粥义诊,这一次,你得带着荀弟去。让他大大方方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有民众记住他了,曹氏因女亡故而想拿他撒气,也就不能够了。”
天一亮,姜谙就出门去了。
柳喜喜还未睡醒,就有通报来说,萧婉君求见。
张星野的动作真是快,她交待完,张星野连夜不睡就把碧水山庄给封禁了,又将井底的尸骨全搬了上来,足足有六十余人,有些骨头混在一起,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当即,张星野派人去了萧氏大宅,把萧氏家主萧明玉请到了府衙。
原因无他,碧水山庄是萧氏的产业,萧攸定是萧明玉的女儿,那碧水山庄出了如此大事,萧明玉就脱不了干系。
而从通州府衙出来时,柳喜喜就派知春去知会萧婉君此事,且故意让蔺靖风得知此事。
柳喜喜没有忙着见萧婉君,只派人叫萧婉君等着,她则洗漱完毕后,与柳喜安玩乐。柳喜安虽然已经学会了走路,但有柳喜喜愿意陪她爬行,她不亦乐乎的在廊下爬来爬去,若是柳喜喜没跟上,她还要等一等。有时候柳喜安想下院子里,乳母赶紧挡在前面。
冬日的石板,凉得像铁一样,柳喜安没摸过,自然是不懂,就想着到院子里与柳喜喜大战三百回合。
来回较劲中,元原来了,看到廊下爬行的两人,咯咯笑道,“喜喜姐姐,地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这地板多凉啊!”
柳喜喜盘坐着一把抱起柳喜安,柳喜安看到元原,张开手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