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上,箭雨如蝗,将城头守军死死钉在防护墙之后,连头都抬不起来。
火云箭的压制,为地面攻城的士兵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偶有滚木礌石被推到边缘,还未落下,便被呼啸而至的箭矢凌空轰碎。
碎石木屑四下迸溅,砸得守军鬼哭狼嚎。
权景朔高踞于战马之上,猩红的披风在弥漫的硝烟中翻飞。
他眼眸微眯,视线如刀,死死盯着城头那片被彻底压制的区域。
时机,到了。
权景朔胸膛起伏,气贯丹田,一声爆喝炸响在喧嚣的战场。
“神机营,撞开城门!”
手中令旗猛然前劈,似要将那厚重的城门隔空斩断!
“吼!”
“吼!”
战场侧翼,两声沉闷的咆哮应声而起。
大地开始震颤。
两头潜伏已久的庞然大物,在一片“嘿咻、嘿咻”的粗犷号子声中,苏醒了。
上百名神机营的精壮汉子,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正合力推动着那两座移动的堡垒。
满脸横肉的神机营队长扯着破锣嗓子,在旁边边推边给大家伙“鼓劲”:“都他娘的给老子使出吃奶的劲儿!谁敢在这时候掉链子,就给老子滚出神机营!”
旁边一个黑瘦的汉子闻言,一边咬牙推着身前的巨木,一边咧着嘴讨价还价:“头儿,今晚要是能破城,你能让弟兄们喝二两不?”
“哈哈哈!就你小子想得美!”队长也是好这一口的,笑骂一句,回头咆哮,“给老子把城门撞开,庆功宴上,老子亲自给你们温酒!”
“好嘞!”
众人轰然应诺,脚下步伐更快了几分。
那正是神机营连夜赶制出的破城利器——撞车。
车身高达三丈,通体由最坚硬的木料打造,外部更是裹上了厚厚的、浸透了水的湿牛皮,牛皮之外,还罩着一层纵横交错的粗大铁网。
车顶如龟甲般隆起,足以抵御滚石和火箭。
最骇人的,是车头悬挂的那根巨大撞木。
百年松木的主干,前端被削尖,并包裹了双层狼牙状的铸铁撞角。
在晨光下,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车轮滚滚,碾过泥泞的草地,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辙印。
如巨兽爬行过的痕迹。
城头上慌乱的守军终于发现了这两个不断逼近的怪物。
原本混乱的阵型顿时雪上加霜。
“快!放箭!”
“射那些推车的人!”
惊慌失措的将领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可收效甚微。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却大多被宽大的车顶挡住,发出“咄咄”的闷响。
即便有零星箭矢从侧面射来,也被那坚韧的湿牛皮和铁网轻松弹开。
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连个白印都没能留下。
权景朔按住腰间的刀柄,看着两辆破城车不断逼近城门,心中一片火热。
破城车狰狞的撞角,已经对准了那扇看起来无比坚固的城门。
“举盾!”
神机营队长一声令下。
近百名重甲步兵齐刷刷地将一人高的塔盾顿在身前,盾牌边缘的卡榫精准咬合。
瞬间,在撞车两侧筑起两道密不透风的钢铁长城。
他们步伐整齐划一,沉重的战靴踏在泥地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城头守军的心尖上。
“放箭!放滚石!阻止他们!”
城楼上,一名西疆裨将指着下方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声音都走了调。
一名将领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破城车顶着箭雨,毫发无伤地逼近,心头涌上一股深切的无力感。
“愣着干什么!放滚石!倒火油!给老子砸了它!”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声音里却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城墙上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几名士兵合力撬动一块磨盘大的礌石,吼叫着将其推下城墙。
礌石带着呼啸的风声坠落,重重砸在撞车的龟甲顶上。
“咚!”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然而,那礌石只是在车顶上弹了一下,便骨碌碌滚落一旁。
车顶上,仅仅留下了一片不起眼的印痕。
紧接着,一盆盆滚烫的火油泼下,火箭紧随其后。
“嗤啦——”
火油落在浸透了水的湿牛皮上,冒起一阵呛人的白烟。
火焰一闪即逝,根本无法附着。
破城车下的神机营汉子们,听着头顶叮叮当当、咚咚哐哐的动静,浑不在意。
那黑瘦汉子一边推车,一边朝上头啐了一口:“头儿,听见没?城上的孙子们在给咱们放炮仗助威呢!”
“哈哈哈!”队长的大嗓门在盾墙下回荡,“都听着,上头越是急,就说明咱们干得越得劲儿!加把劲,让城上的蛮夷们看看,我大雍男儿的风采!”
“吼!”
号子声更响亮了。
城楼上,西疆将领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巨大撞车,在西疆士兵徒劳的攻击中,坚定不移地,一步步,靠近了迪州城门。
车轮停转。
狰狞的狼牙撞角,在无数守军绝望的目光中,对准了厚重的包铁城门。
撞车后方,上百名精壮汉子深深吸气,虬结的肌肉再次绷紧。
万籁俱寂。
只剩下风声和粗重的喘息。
下一刻,便是雷霆万钧!
阿木尔的眼角疯狂抽搐,指甲深深嵌入了城墙的砖缝里,抠出几道血印子。
他们草原上的雄鹰,是天生的骑手。
毕生所学,便是在马背上猎取猎物,收割生命。
可如今,他空有一身骑射本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家伙,像一头迟钝而固执的巨兽,将他所有的骄傲碾得粉碎。
这种憋屈,比战败更让他难受。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几桶备用的火油赫然在目。
“火油!把火油给老子抬过来!烧死下面那群缩头乌龟!”阿木尔一把揪住身边裨将的衣领,双目赤红,气急败坏地命令道。
那裨将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去指挥。
几名被点到的西疆士兵闻言,脸上血色褪尽。
现在去倒火油,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军令如山,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两人一组,抬起沉重的油桶,颤颤巍巍地挪向城墙边缘。
城墙下,破城车里的神机营队长耳朵一动,从盾牌的缝隙里瞥见了城头的动静。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掀起身前塔盾,朝着不远处的箭阵方向,打了个只有他们自己人看得懂的旗语。
箭阵中,郭开看到神机营队长的旗语,嘴角微微扬起。
他从箭囊中抽出了一支箭矢,张弓搭箭。
城墙上,那几名西疆士兵终于把油桶扛到了墙垛边。
还没来得及倾倒,郭开的穿云火箭便已呼啸而至。
“小心!”
阿木尔只来得及吼出两个字。
一道火线自下而上,精准地射穿了油桶。
“噗嗤!”
“轰!”
滚烫的火油“哗啦”一下泼洒而出,溅了周围士兵满头满脸。
他们还没来得及惨叫,火箭箭头上的机括应声触发,爆开一团炽热的火星。
火星遇上火油,便如干柴遇上烈火!
“轰——!”
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城墙上猛然炸开,灼热的气浪向四周席卷而去!
那几名抬着油桶的士兵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瞬间就被烈焰吞噬,化作几个人形火炬,发出凄厉的惨嚎,在城墙上疯狂翻滚。
滚烫的火油四处流淌,将周围的守军也一并点燃。
城墙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惨叫声、哀嚎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还有的士兵头脸着火,看不清方向,直接从城墙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周围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丢下油桶,落荒而逃。
城墙上的火光冲天而起,惨叫声撕心裂肺。
权景朔抬头看了一眼那团混乱的烈焰,眼中战意更盛。
时机已到!
他脚下猛地一蹬,从马背上高高跃起,踩着破城车侧面的凸起,猿猴般矫健地翻身跃上车顶。
脚下的湿牛皮还带着滚油的余温,视野豁然开朗。
权景朔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刀尖向前一指,直指迪州城门。
“神机营的弟兄们!”
他的声音盖过了城头的哀嚎。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随我破城!”
“破城!”
“破城!”
“破城!”
士兵们的士气被彻底点燃,青筋暴起的臂膀再次发力,推动着破城车的速度陡然加快。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轰鸣,似是一头正在苏醒的远古巨兽,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其中一头“铁兽,”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厚重的包铁城门上。
整个城楼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灰尘碎石从墙缝中簌簌落下。
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巨大的门板向内凹陷,连接门轴的地方迸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门后,数十名用身体和门闩死死顶住城门的西疆士兵,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震得人仰马翻。
权景朔站在车顶,身形稳如磐石,刀锋依旧指着前方。
“再撞!”
破城车短暂后退,车下的汉子们憋着一口气,再次合力前冲。
“嘿咻!”
“轰!!”
这一次的撞击,比上一次更加沉重,更加猛烈!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彻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