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佳墨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小曲,曲调轻飘,像是从记忆深处的童谣,又像只是随口哼出的无名旋律。
寒风掠过耳畔,将那点声音揉碎在雪野之间,只余下他清朗的呼吸与脚下踩雪时“咯吱咯吱”的轻响。
长白山的雪,不同于别处。
它厚重、绵密,仿佛自远古便已沉睡于此,一层叠着一层,覆盖了千年的秘密。
山势雄浑,雪峰如刃,直插云霄;林海苍茫,松柏披银,宛如静默的守卫。
此刻,阳光被高耸入云的雪岭挡去大半,仅余几缕斜光穿过密林,洒在两人肩头,斑驳如碎金。
齐佳墨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抵御着刺骨的寒意,另一只手却始终搭在小官肩上。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透过厚厚的棉衣,仍能传递出令人安心的暖意。
小官并不躲闪。他身形修长,步伐稳健,像一只熟悉这片山林的雪豹,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他偶尔侧头看齐佳墨一眼,眸光沉静温柔,如同深冬里悄然融化的雪水,无声无息,却足以润泽人心。
“你说张家林他们为什么要在长白山守着那扇门?”
齐佳墨忽然开口,语气轻快,像是在聊天气,可尾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小官脚步未停,声音低而平静:“是阿妈安排他们的。我也不清楚具体缘由。阿妈说,张家的事,我不必知道太多。”
“这样啊。”齐佳墨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既然白姨不让你参与,那咱俩给他们送完物资就走吧,别多留。”
小官脚步微顿,转头看他,目光如雪后初晴的天空澄澈。
“阿墨,你不好奇吗?”
齐佳墨一怔,随即笑了,眉眼弯起:“你说我不好奇?我当然好奇。”
他踩着一根倒伏的枯木跃过一小片积雪,回身站定,笑眯眯地看着小官。
“那扇门到底通向哪儿?为什么非得有人守着?而且还是你们张家世世代代……可白姨不让你参与,别说我了。再说了——”
他耸耸肩,“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
小官静静听着,目光投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巅。
雪峰隐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轻声道:“阿妈说,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会困住人。她希望我能活得自在些,像风一样,不被束缚。”
“所以你就真不问?”
齐佳墨歪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探究,还有几分心疼。他知道小官从小没有在张家长大,但他身份是张家人,却始终被排除在这张家之外。
虽然是白姨为了保护小官,可有些事藏着掖着总归是让小官惦记的。
他近期发现小官虽然还是很爱黏着他,但是比他们确定关系之前性子没那么活泼了。
“我不是不问。”小官顿了顿,声音低缓,却坚定,“我只是觉得阿妈是为了我好,既然都是为了我,我何必再去探索一些让阿妈费心的事。”
雪风忽地卷起,林梢簌簌作响,像是回应小官那句低语。
远处山巅的雾气缓缓流动,仿佛有看不见的门扉在云后轻轻启合。
齐佳墨望着小官的侧脸,那轮廓被斜阳勾出一道柔和的金边,可眉宇间却藏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沉静,像雪下埋着的古木,根深却无声。
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你啊,总是这样。”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笑,却不像刚才那般轻快,“把别人替你做的决定,都当成理所当然。”
小官转过头来,目光微动:“阿墨?”
“我不是说这样不好。”齐佳墨摆摆手,踩着雪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他。
“白姨护你,我能理解。可你不觉得……你越是被保护,就越像是被隔开了吗?”
林间一时寂静。只有风穿过松针的细响,和远处冰裂般清脆的一声“咔——”
小官静静站着,睫毛上落了一星雪沫,融化时泛出一点湿意。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稳,“我知道自己像是被隔开了。张家的一切,我从没参加过;他们的暗语(盗墓的),我不懂;连阿妈提起‘门’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避开我的眼睛。”
他往前走了两步,与齐佳墨并肩而立,望向那片被雪覆盖的幽深山谷。
“可阿妈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她是我的母亲。她不想我知道是为了让我活命。她让我努力增加自己的修为,也是为了让我活命。她说,有些命运,不是生来就能选择的。”
齐佳墨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当自己有能力之后,就能抗拒自己不愿走的那条路,阿墨你以为我不好奇吗?”
小官忽然笑了,笑意很淡,但眼睛很亮,像雪地上的月光。
“我之前有一段时间每晚都会做梦,都会梦见那扇门。不是听来的,也不是想象的,那梦里就像是我亲眼见过的一样。”
齐佳墨猛地转头看他。
“梦里,我翻过山脊,走到雪山最深处的谷底。门就在那里,嵌在岩壁里,通体漆黑,像吸走了所有光。看不到锁,有很多复杂的纹路,可我站在它面前,却感觉它在‘看’我。”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然后,它动了。不是打开,是……震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我。那一刻,我听见了声音,不是耳朵听见的,是心里听见的——它叫我‘张起灵’。”
齐佳墨的手慢慢握紧。
“第二天,我找到阿妈,问她为什么会叫我‘张起灵’。
她像是愣住了,就直直的看着我,然后抱着我哭。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阿妈哭。
她说,‘你要答应我,永远不要再靠近那里。你不是张起灵,你只是我的孩子。你只是白煜官。’”
风忽然停了。
雪野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良久,齐佳墨低声问:“那你……白姨她肯定知道什么?”
小官侧过头,看着他,眸光清澈如初雪融水。
“阿妈不愿说,我就不多问。可我也信那个声音。”
他轻声说,“也许在另外一个世界,就是我一个人,我会站在那个门前,我会知道张家的一切,背负着张家的秘密。”
齐佳墨怔住。
小官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掌心温热:“你怕我被秘密吞没,对吗?可你知道吗?真正让我能站在这里的,是阿妈的保护,是我对张家的疏离。也是因为你在,因为你从小护着我,你们都护着我,所以…我不愿意去寻找被隐藏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落进雪地里,像种下了一颗不会冻死的种子。
齐佳墨忽然笑了,眼角微红。
这些天的小官在压抑着自己,现在他知道了。
他听着这些,也许小官说得对,不在这个世界,另外一个世界的小官正是那扇门唤的‘张起灵’正在经历着他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他反手握住小官的手,用力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