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器反复播放着黄丽虹上楼的影像,导演皱着眉头,十几秒的镜头究竟哪里不对呢?林年从旁边拉了一个椅子过来,也盯着监视器看。片场一片安静,摄像机都被关掉了,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两个人就这个片段反复观看了十几二十遍:灰蓝调的楼梯间装修得非常干净,林年的脚步没有停顿,轻轻踏过每一级台阶,稀松平常的步伐中似乎缺失了某种“味道”。
林年翻回到自己做的人物小传,又翻回这一幕前后的剧情:“我想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怎么说?”陈一鸣问道。
不过林年并没有给导演解疑答惑:“导演,你开机吧,这一遍我想我能演出你想要的感觉。”
虽然陈一鸣不知道林年在卖什么关子,不过出于对林年的信任,他还是示意各部门准备。
灯光重新调整,摄影助理低声复述走位,收音师举起话筒,大家都在静默中等待着她开始迈上楼梯。
“准备——第三条——Action!”
摄影机运作声低低响起,现场安静得能听见灯管里的电流声。
这是我的医院,我的地盘,每个房间里关着的女人都是我的钱——黄丽虹这么想着迈上楼梯。
这一次,本就穿着轻便玛丽珍鞋的林年,走起路来更轻盈。黄丽虹看待这些女人或许像看待猎物一般,正如猫抓到老鼠,想的不是如何吃掉它,而是怎么玩弄它。
所以林年的脚步应该带出她的心态,漫不经心地,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却又俯瞰着这个由她创造的帝国。
走到一半时,她甚至慢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放弃。她走上走廊的时候,重心略微往左,镜头一直缓缓向上移,转向她的正脸,林年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头外的某个方向。
“卡。”
这一次,导演没急着说什么,只是靠在监视器前,重看了一遍回放,这才点点头:“可以了,就是这条。”
林年停下的这一层属于他们联系的这家私立医院的办公区,因为拍摄需求,已经封闭布景数日。清一色的米白墙面,冷白调的灯光,走廊尽头贴着“仅限医护人员进入”的字样,无不暗示着什么。
几道门上镶着长条形的玻璃小窗,里面被布置成检查室、b超室、取卵室……剧组借用了医院本身的器材和布置搭建了一组产业系统性场景。
“好,安静——机位预备,灯光组准备——走廊光线降一档。”导演手中拿着对讲机,远程指挥剧组各部门,“第三场第三条,Action!”
林年站在走廊尽头,刚从外面进来,被汗水打湿的发梢贴着后脖颈儿,她手里拎着一只旧款帆布袋。她就那么站了几秒,仿佛在让自己习惯这楼层里的冷气味。
然后,她懂了。
玛丽珍鞋轻轻落地,一步,一秒。摄影机以中远景机位随着林年的向前而缓缓向后滑动。两侧的门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林年停住,看了看左侧,又看了看右侧,向右边走去。
林年未动,镜头先动了,从一旁对准房门一侧的门牌: d6 取卵室。
“很好,四号机位准备。”
四号摄像机对准玻璃小窗,看着林年的脸越来越大,距离镜头越来越近了,她看着房间里的女人因为手术操作而流露出不适表情,却无动于衷,甚至连眉毛都没抖动一下。盯了几秒,她移开视线,继续向前走。
“过!”
“d组准备!演员的眼神别太具体,可以再茫然一些。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可是她却不觉得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仿佛游离在外,却又身在其中。”
随着导演的话音落下,林年回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化妆间,等着下一幕的开始。
“灯光,第二个房间加一点环境闪烁的反射,模拟监控室反光。“等林年出来,整个走廊的调度再次切换,她接着上一个镜头开始拍摄。
每走过一个镜头,就像翻开一本关掉声音的录像——画面清晰,记忆寂静,她也从开始的面无表情找回了一丝属于人的情感。
在一房间,孕妇正在做b超,医生一边操作仪器一边对着旁边的一对夫妻解释数据。
另一间房的里的墙上,悬挂着的白板写着”等待植入“,桌面整整齐齐,只有一张女性的病历卡孤零零放着。
镜头再次回到林年的正面,对准了她的眼睛。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没有惊讶,也没有痛苦,而是一种略带钝感的凝视,对面前一切的凝视,对脑海中浮现的过往记忆的凝视。
“过——这次镜头收了!”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午,也是今日的重头戏,导演特意让林年休息一下,找找感觉。
第七场,第五条——黄丽虹产子。
林年换好了孕妇装,走进病房。病房里的灯光比走廊更压抑。主摄影棚已经用厚帘遮光,只留下头顶一排冷白射灯,配合摄影机上上的呼吸光罩,在画面里模拟凌晨手术室里唯一的希望感。
产床摆在画面中央,周围布满医护设备,林年都不太认识。道具组提前三个小时完成了布景,专门请了医学顾问调整护士与医生的走位节奏。
林年躺到产床上,脸色惨白,浑身被汗打湿,为此她可是猛跳了3000下跳绳才实现这种大汗淋漓的样子。
“跟着我一起,吸气,呼气,吸气,使劲!”头发紧紧贴着林年因用力咬牙切齿的脸庞。
就这样来回几轮,伴随着一句“出来了”,林年仿佛泄了气的气球软倒在床上。
“胎盘排出来了,产妇稳定。”
“婴儿抱出去,走新生儿通道。”医院的主任医师冷着脸说道。所有人迅速行动起来,配合得像多年来处理过无数相同流程的机器,没有人关心躺着的黄丽虹,
过了好一会儿,林年终于睁开眼睛,略有些迷茫,像是被痛苦掏空,只剩下本能。
“孩子呢?”她仿佛听见了孩子的啼哭,可是却没有人来回答她这个问题。
孩子早被抱走了,连一声通知都没留下。
导演从监视器后缓缓站起,耳机里回传摄影指导的声音:“她的呼吸抓到了,眼神稳,锁在灯上那几秒——非常对!”
婴儿被抱着来到主任医师的办公室,那里等着一对男人:“如你们所愿,是个女儿。”男人们脸上的喜悦与产床上两眼放空的黄丽虹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没告诉我要带走她……她哭了,我听到了……你们不能带走她……”
导演本想喊卡,可是林年还在继续,是剧本上没有的台词:“她哭了,是个女孩,对吧?”她抓住还未离开的一名护士的手臂,濡湿的双手已然冰凉,护士不禁打了个哆嗦。
“过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