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佳望着刘主任载着母亲“吱呀呀”拐过路口,才狠狠抹了把眼睛。
她蹬车时太用力,链条“咔”地卡住了裤脚,撕开一道寸许的口子。
“连你也欺负人!”
王爱佳气得踢了脚车轮,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轧钢厂找小侄女。
轧钢厂的下班汽笛“呜——”地响起,王爱佳把发卡攥进掌心,硌得生疼。
她突然想起去年春节,三个小丫头围着她要礼物的模样。
瑶瑶最乖巧也最胆小,以前扎小辫时都要哭鼻子,现在该吓坏了吧?
三个小不点,怎么敢到处跑,她们难道就不害怕吗?
现在这么乱,要是被人……
想到这里,王爱佳蹬车的速度快得惊人。路边的杨树“哗啦啦”往后退,车铃“叮铃铃”惊飞一群麻雀。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眼泪正被风吹散在暮色里。
……
轧钢厂不远处,小靖雯和菲菲,瑶瑶手牵着手磕磕绊绊地朝前进发。
午后的阳光将三个小小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轧钢厂斑驳的水泥墙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剪影。
小靖雯的左脚凉鞋带子早就断了,每走一步都发出“啪嗒”的声响;
小家伙索性直接把鞋脱了下来,光着两只小脚丫走路。
菲菲的碎花裙摆上沾满了泥点,活像只小花猫;
瑶瑶的头发乱蓬蓬的,发梢还挂着几根枯草,手里紧紧攥着掉下来的红绳。
“到了!就是这里!我记起来了,爸爸以前就带我来的这里。”
小靖雯指着轧钢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门柱上“红星轧钢厂”五个红漆大字已经褪色,但那个熟悉的齿轮厂徽依然让三个孩子眼睛一亮。
看门房的张大爷正端着搪瓷缸喝茶,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推了推老花镜,差点把茶水洒在登记簿上。
铁门外站着三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最大的那个正踮着脚,努力想把小脸挤进栏杆缝隙。
其他两个也是有样学样。
“小娃娃,这里可不能玩……”
张大爷放下茶缸,铁皮盖子“当啷”一声响。他走近时突然瞪大眼睛:
“等等!你是……小靖雯?”
三个小脑袋一齐点头,六只眼睛瞬间蓄满泪水。
小靖雯的塑料凉鞋卡在门缝里,她使劲拽了拽,带着哭腔问道:
“老爷爷,这里是红星轧钢厂吗?”
张大爷心里狠狠颤了颤:“对对对,这里是红星轧钢厂。
你忘了,你前两年来过两次,你还跟我打过招呼呢,你们这是……
哦,你们先进来,别站在外面。”
张大爷的手抖得厉害,钥匙串“哗啦啦”响了半天才打开侧门。
他蹲下身时,膝盖发出“咯吱”的声响:“老天爷啊!你们怎么弄成这样?”
粗糙的手指擦过菲菲脸上的灰尘,露出底下被晒得通红的小脸。
瑶瑶突然抱着菲菲小声哭泣,然后蹒跚走到张大爷面前。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张大爷的工作服,把洗得发白的布料抓出一把褶皱:
“我二伯……二伯被大坏蛋抓走了……我们想来找二伯……”
张大爷的眼圈瞬间红了。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保卫科的人马上要换岗了。
老人咬了咬牙,突然把三个孩子往门房里带:“快进来!别出声!”
门房狭小闷热,充斥着烟草和茶叶的味道。
张大爷从抽屉里摸出三块水果糖,糖纸已经有些泛黄,显然是珍藏已久的。
他的手在电话拨盘上犹豫了片刻,最终却拿起了墙上的铜哨子。
“在这儿等着。”
他把哨子挂在脖子上,声音压得极低,
“我去叫你们爷爷来。记住,谁来都别开门,你们也千万别出去。”
“嗯!”
“三个小姑娘挤在窗前,看着张大爷一瘸一拐地穿过堆满钢锭的广场。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件洗得发薄的工装后背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保卫科后勤科,王父正在搬保卫处需要用到的一些训练物资。
整个仓库里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声,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老王!老王!”张大爷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差点撞翻墙边的铁皮柜。
王父皱眉抬头,正要说话,却见老友满脸是汗,嘴唇哆嗦得厉害:
“你快……快跟我来!别声张!”
两人七拐八绕地来到废料库后的小屋,张大爷的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掏出钥匙。
门开的一瞬间,王父手里的登记本“啪”地掉在了地上:
三个灰头土脸的小孙女蜷缩在旧沙发上,正分食着一块干巴巴的包子。
靖雯的小只小脚光着,脚底沾着煤灰和血痕;
菲菲的辫子散了一半,头筋不知丢在了哪里;
瑶瑶的小脸上挂着泪痕,也是披头散发;
这哪像是他家平时那几个干干净净,整天咯咯笑的小开心果啊?
看着小靖雯光着的小脚丫和瑶瑶脚上的红痕以及菲菲小脸上的泪痕。
王父整颗心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爷爷!”看到爷爷的身影,三个小家伙同时向王父扑了过来。
“你……你们~”王父踉跄着跪倒在地,把三个小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老人闻到她们头发上的煤烟味、衣服上的铁锈味,还有那股独属于孩童的奶香味。
他的老泪“吧嗒吧嗒”落在孩子们的发旋上,制服前襟很快湿了一大片。
“你们这些傻孩子……傻孩子啊……”
王父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他捧起靖雯的小脸,拇指擦过她额头上的一道刮痕,“疼不疼?”
靖雯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爷爷,我不疼。
只是……只是我们想爸爸了……”
王父的心像被揪紧了。
他想起儿子被带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照看好三个丫头,可现在……。
王父把孩子们搂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她们就会消失似的。
好一会儿,王父才擦擦眼睛看向一边红眼的张大爷:
“老张,这事儿……”
“我懂。”张大爷点点头,从墙角拿出个旧热水瓶:
“你先让孩子喝口热的,我去食堂讨点吃的,就说是我老人家饿了。”
三个小姑娘蜷在爷爷怀里,渐渐止住了抽泣。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却让她们觉得格外安心。
因为这里是爸爸上班的地方,这里和爸爸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窗外,一缕夕阳穿过铁栅栏,在水泥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轧钢厂外面自行车的响铃接连响起,却总是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
王父望着三个孙女脏兮兮的小脸,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这件事情跟建军说一声。
最不济,也要让孩子们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