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安见那位刘师傅进来,便微微颔首,客气道:“是图样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是哪一处不够清楚?”
刘师傅神色认真,手里拿着那张图稿,开门见山道:
“林公子,掌柜大致跟我说了您的想法。这图样老朽倒是头一回见,挺新鲜的。不过,关于用料和细节,还得跟您当面确认一下。”
说着,他将图稿铺开在桌上,指了指上头几处地方:
“这花样是别致,但像这钗头、钗脚怎么衔接,
纹饰浮雕是阳刻还是阴刻,珍珠镶在何处,
大小尺寸,给多大的女子配戴,这些可都得定准了。
光有图样还不成事,得把这些沟通清楚了,才好安排工艺。”
一件首饰,不只是做出来好看,还要合佩戴之人的气质。
比如是年长年少,已婚未婚,定制的方向就大不一样。
这里面都是有讲究的。
林向安自然能理解这些道理,来这高档银楼都是有身份的,衣食住行都有讲究规矩。
更别说这搭配的首饰了。
像他这种寻常人家出来的,哪里懂其中门道。
如今他中了举人,家里人的衣着打扮,也跟着变化。
正如古人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好歹林向安也算是见多识广,很多工艺原理一点就通,毕竟都是数理化知识,曾当过几年工科学生。
当然现在,也就仅限于懂理论了。
他能举一反三,比刘掌柜说的更通俗易懂。
于是一边请教,一边将自己的需求细致说明。
偶尔还能提出些想法与建议。
刘师傅听着,时不时点头,两人一来一往,谈得颇为细致。
赵泽和郑佑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偶尔也能听懂几句两人的对话,但整体还是似懂非懂。
在场的其他人,脸色各异。
林远、王和信觉得林向安真厉害,不愧是读书人,一开始的担心瞬间消失。
杨道却疑惑这人到底从什么家庭出来的?竟然会懂这些?
交谈中,林向安也顺势了解了整个制作流程。
原来工坊内部分工明确,等级分明。
这位刘师傅是工坊的掌案,也就是大师傅,负责核心技术和关键工序。
比如设计画样、关键部位的錾刻、镶嵌主石等,都是他来负责。
他这边拍板,然后分工给普通工匠。
普通工匠负责基础工作,也就是技术工,如熔炼、拔丝、初步成型这类手艺。
同时还有学徒打下手和学习。
整个流程分段推进,颇似一条精细的人工流水线。
刘师傅一边解释,一边观察林向安的神情,心里颇感意外。
他起初以为这图样是出自哪位擅长画工的匠人之手,没想到竟是一个举人所画。
待看到人,才发现这人年纪甚小。
他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但此人却给他不一样的感受。
见他不光听得认真,还能听懂,时不时能提出合情合理的问题,渐渐生出几分敬意。
如今读书人多半清高自持,对匠作行当多有不屑。
在两人交谈中,对方很客气,甚至不懂的,还特意请教。
实属罕见。
渐渐也觉有些投缘,刘师傅不禁笑道:
“说来惭愧,平日里客人也常有主意,但多数不过比划两下,真像您这样,亲手绘图、一笔一画琢磨颜色搭配的,老朽还是头一回遇见。”
说到这儿,刘师傅语气一顿,似是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听说您年纪轻轻,已是个举人。又愿意亲自了解工艺,老朽真是佩服。这对钗耳环是做给您妹妹的,看得出来,您很疼她。”
少有兄长能这样对待妹妹,这人是真性情!
刘师傅说这话时,语气里并无奉承,倒像是个老匠人发自肺腑的感慨。
“这图样上讲究的心思,老朽一眼便能看出是用了情分的。您妹妹能有您这样的兄长,着实是福气。”
林向安听了,笑了笑,语气也颇为诚恳:
“刘师傅言重了。我常年在外求学,确实顾不上家中。
如今小妹渐渐长大,我这做哥哥的,总想给她留些体面的念想。
正巧来京,便想着为她定制几样首饰,权当心意,
只盼她日后能平安喜乐。这些首饰,便要多劳您费心了。”
刘师傅点点头,将图稿收拢:“林公子放心,这件事,老朽定会尽心。”
说完,他朝掌柜看了一眼,微微后退一步,笑着道:“做工和材料咱们这边清楚了,至于工期与估价,还请掌柜与您详谈。”
说罢,便将图样双手交还林向安,朝众人略一点头,安静离开了雅室。
这时,掌柜早已在旁候着,见刘师傅离开,便笑着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开口,同时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公子,请移步。后头还有些事,需与您细细商量。”
显然是想避开屋里旁人,单独详谈。
林向安闻言,微微颔首,随即转头看向郑佑,道:“郑公子,若不急,方才之事,待我回来再详谈。”
郑佑点头如捣蒜,挥了挥手笑道:“你自去,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虽然刚才林向安与刘师傅的交流大半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心里却隐隐觉得,林向安给木匠的建议,怕是和刚才一样。
恐怕远不像他口中说的那般简单。
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林向安一走,林远、王和信自然跟了上去,毕竟屋里人身份不简单,也不便久留。
赵泽本也想跟上,却被郑佑一把拉住。
“你回来,坐下。”
说着便按他坐回了原位,一脸八卦的神情凑了过来:
“快跟我说说,这林小举人到底什么来头?懂得可真不少。你俩是发小,总得比我们清楚些吧?”
赵泽被他按住,只得乖乖坐下,无奈笑道:“你这好奇心也太重了吧?”
旁边的杨道也微微侧身,显然也想听。
这是头一次,他觉得郑佑这般直爽的性子还挺有趣。
……
另一边,掌柜将林向安引至内堂另一间清静的雅室,落座后笑着说道:
“林公子,您这套钗与耳坠,样式着实少见。琉璃、珍珠、镂空雕花、浮雕底纹……每一处都精巧讲究,这工艺可不简单。”
说到这儿,他语气一缓,神情也郑重起来:
“单是那几色琉璃,就需另行特烧调色,
再加上浮雕细刻、镶嵌定位,步步讲究,工序紧凑,
非得我们刘师傅这等老匠人出手不可。
眼下正值年关,实不相瞒,已有不少贵客早早下了定制,工坊那边正赶着排期。”
说到这儿,他换了语气,颇带几分感慨:
“林公子一片兄长之情,专程为令妹定制首饰,实在令人敬佩。只是若想这套首饰做得精致出彩,时辰上恐怕得稍多宽裕些。”
这话说得婉转,其实是试探林向安的态度。
年关订单紧张,毕竟这里的客人都是权贵,远非林向安一个举人可比的。
林向安略一思索,心里也有数。
毕竟若这次效果满意,日后还想着给家中长辈和母亲再做几件。
自然得把这回安排妥当,不可操之过急。
“工期倒不紧迫,两月内能成即可。”
掌柜眼中一亮,语气顿时热络了几分:“哎,是是,多谢林公子体谅!那就依您所言,咱们这边也定会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