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城上空残留的寒意还未散尽，一呼一吸间好似能闻到冷空气的味道。
容九的脸色在一瞬间赤橙黄绿青蓝紫变了个全乎，最后化成阴郁的黑色。
林听晚脸色苍白，站在台阶上才堪堪与眼前人平视，可那双眼睛却牢牢钉在容九身上。
四周太过安静，她平复下气息继续道：“您身为一宗之主，应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噗！”渡山站在林听晚身后，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容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张旗鼓跑过来，把人家广济城搅得一团糟，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确实说不过去。”
容九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他看了一眼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的阮家人，又对上那双毫不退让的眼睛。
“……林少主，”容九微微低下头，将姿态放低，“今日是飘渺宗行事操切，未经详查便自作主张。”
他声音干涩生硬，却又说得极为认真，“容九在此向林家诸位致歉。”
话音落下，满场死寂。
片刻后，人群才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里面的人各怀鬼胎，但不论抱着什么目的，在归一宗三人来了后都只能压在心里。
更何况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今日之事是阮家借着缥缈宗趁机向林家发难。
世家之争向来如此，看客们也只当今日见了一场热闹罢了。
至于那个“鬼”，五宗中的两宗都在这里，还轮不到他们这些人操心。
渡山见气氛有些僵持，插到二人中间，“行了行了，有这时间还不如赶紧查查那东西是哪来的。”
他看了一眼容九，“这到底是东海大陆，一切还是要仰仗容宗主，是不是？”
容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今日之事飘渺宗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诸位一个交代。”
“敢问林少主，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听晚不敢。”林听晚移开视线，不卑不亢道：“这是宗门的决定，听晚没资格插手。”
“好一个没资格插手。”容九冷笑道：“既如此，那人我们就先带走了。”
一时间，人群如潮水般退去，连带着那些煽风点火的人，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头巷尾。
停滞的空气再次开始流通，林听晚笔直地脊背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四肢百骸。
林家主被林幼安搀扶着，对着面前三人深深一拜，声音带着受伤后的沙哑，“林松年代林家……拜谢三位真人今日之恩。”
“林家主不必如此。”司灼虚空制止了林松年的动作，声音和缓如流水，“我们也是受人所托。”
林听晚心头猛地一跳，对上那道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
墨故知……
“她……现在如何？”
司灼微微挑眉，没有问这个“她”是谁，只是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应该还活着。”
*
北地的冬日难得地洒下些许暖意，空气干燥清冽，带着北境特有的味道。
墨故知裹着绯红色的大氅，整个人陷在铺着软垫的藤椅里，像只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猫。
她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血色，但比起那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样子，总算有了点人形。
阳光落在她微闭的眼睑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她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享受这刻难得的安宁。
弗唯坐在不远处，手上拿着一卷名册似的东西，旁边是正在沸腾的药炉。
太安静了。
他时不时抬眼瞥一下藤椅上的人影，确保这人没再“作妖”。
“阿嚏！”藤椅上火红的长毛“狐狸”动了一下，眼睛里还带着几分茫然，“谁骂我？”
“醒了？”
弗唯微微直起身，将手中的名册一甩，“看看这个。”
墨故知微微蹙眉，身上还带着睡醒时的浮躁，接过名册胡乱地翻了几页，“这是什么？”
“四海界近日异军突起的‘天才’们。”
“什么？”墨故知发散的注意力回笼，抖了抖手上那份名册，“这么多？”
“现在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吗？”
弗唯哼了一声，“确实严重。”
“上品灵根快赶上批发了，就连天品灵根都多了不少。”
弗唯点了点其中几个名字，“数日前，渡山从东海传信回来，说缥缈宗今年收了十几个个资质不错的弟子。”
墨故知挑了挑眉，又是飘渺宗……
“缥缈宗身为五宗之一，收几个弟子原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些弟子大多来自世家，其中更是有两个天品灵根。”
墨故知扫了一眼名册上的几个名字，“容九有意与世家交好，这些不算什么。”
“更何况世家弟子，资源不要钱地砸下去，即使是个傻子也能听到个响儿。”
“确实。”弗唯站起身将药炉里的药倒进药碗里，“可渡山发现那名册上的人几乎有一半莫名消失了。”
“除了收徒时几乎没人再见过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墨故知眼中晦暗不明，“这也很正常，宗门为了防止天资高的弟子中途夭折，藏起来培养的也不少。”
“但有世家去闹了。”
“谁？”
“明家。”
墨故知这些年一开始忙着活命和帮他人活命，后来又忙着和尘镜你死我活，现在又加了一个祖神，对四海界的格局，除了五宗十二派就是四大世家，剩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所以，她理所当然问出了，“明家是谁家？”
弗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了然，以小师妹的经历不了解这些也是正常。
“明家属于南海大陆，原本只是一个小家族，但现任明家主刚刚突破合体期，族中小辈也有好几个资质不凡的。”
“海月城消失后墨家也不复存在，明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明家为了快速提高地位选择了和缥缈宗合作？”墨故知微微蹙眉，“容九啊容九，以后也别分什么世家宗门了，直接分成飘渺宗和宗门得了。”
“这么说也没错。”弗唯端起那碗药，走到藤椅边，“那名册上天赋最上乘的一部分人几乎全进了飘渺宗。”
“但不出半月几乎死了一半，其中就包括明家的几个小辈。”
“明家派人去要说法，但不知为何这件事被压下来了。”
“知道的人都有谁？”墨故知接过药碗，放在腿上不忍直视。
“飘渺宗还有那些世家……”弗唯顿了顿，“再加上，我们。”
墨故知闻言笑了一声，眼底却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荒唐，“这些人简直……无药可救。”
她指尖无意识轻轻敲击着药碗的边缘，残存的热气似是遮住了她的眉眼。
“五师兄，你说……一个家族，真的会无缘无故，突然冒出那么多‘天才’吗？”
“你刚才还说资源不要钱地砸下去怎么着也能听个响儿。”
弗唯看她一直抱着药碗，抬手夺过，舀了一勺怼到她嘴边，“放弃挣扎吧，把药喝了。”
“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墨故知“嘶”了一声，下意识舔了舔唇，结果差点被那复杂的味道逼到灵魂出窍。
“你这样下去，归一宗会失去我这个天才。”
“呵呵。”弗唯看着墨故知喝完药，笑道：“归一宗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刚才说到哪了？”墨故知抓起弗唯递过来的蜜饯，灵活转移话题。
“说到资源不要钱地砸下去怎么也能听个响儿。”
“不是这个！”药太难吃了，墨故知眼尾有些发红。
“这些人出现的太过蹊跷，死的也莫名其妙。”弗唯手里突然多了几个白玉瓶，“喝了，养神的。”
墨故知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接过白玉瓶一饮而尽。
“其实这些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墨故知咂吧咂吧嘴，味道还行。
她想起宗门大比容九看她时狂热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宗门对天才的渴望，更像是对一件完美实验品的势在必得。
墨家应该是尘镜最早开始渗透的世家，从墨曜容的死亡开始，甚至更早。
“灵根融合……”想到这，墨故知嗤笑一声，“想必墨家与缥缈宗合作的条件的就是灵根融合这项技术。”
“只不过灵根融合的基础建立在天品灵根上，可四海界上哪找那么多天品灵根。”
“所以……这个实验转为提升灵根的纯度。”弗唯皱着眉头，“可这种实验，怎么可能……”
“墨家在我身上做了那么多年的实验，才勉强摸到点门道，最后能成功还是靠我自己。”
墨故知垂眸，那张苍白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如今墨家没了，实验却还能继续下去。”
弗唯身体有一瞬间僵硬，他猛地看向墨故知，眼神锐利如刀。
“看来我知道墨九渊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