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理由?无诏无命,她奉旨和亲,嫁去东楼,这一生都很难再返京了,我姐姐那样温厚识大体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擅自离开返京会带来什么后果,她绝不可能这样做!!”
平川公主压低了声音,泪光一点一点蔓延。
迎着殿内明亮的烛火竟生生碎裂开来,顿时涟漪一片。
盛娇抬眸,望着她的眼睛:“东楼国有天然的山林为屏障,地形易守难攻,且与巴临一样,坐拥铁矿与盐矿,这就像是两座取之不尽的宝库,试问哪一位君王不心动?”
“我朝久攻东楼不下,战线拖延数年,劳民伤财,不知耗费了多少真金白银……最后和亲,也是双方不得已才达成的条件。可这毕竟不是真心实意的和好,而是缓和战局的一剂应急的药罢了。”
“若有机会,我朝一定会继续攻下东楼。”
“同样的,东楼国也一定会向外扩张,威胁我大安边境。”
盛娇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她饱读史书,阅遍军策国策之论,这些浅显的道理对她而言只是信手拈来。
“温川公主,只是其中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罢了。要是这颗棋子,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那么她是死是活对大安、对朝廷、对陛下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话听得平川公主眼神都碎开来。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缓缓地摇着头,任由耳边的金翠流苏叮当作响,良久她才轻轻呢喃:“不可能,不可能……就算姐姐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她也是代表了大安的公主,是金枝玉叶。”
“若是这位金枝玉叶死得其所,能给大安一个顺理成章、翻脸攻打东楼的理由呢,这一切是不是就说得通了?”盛娇接过话茬。
平川公主几乎捏碎手里的茶盏。
只听咚的一声,那茶盏被狠狠掼在桌案上,从底部裂开来。
清澈的茶汤蔓延开来,茶香越发清越。
“我知道殿下不愿相信。”盛娇叹了一声,“可皇家手足,哪一个不是踩着骨肉的血往上爬的,除了开国皇帝,以及第二任继位的武英皇帝之外,你想想……哪一个不是这样的?”
平川公主颤抖着嘴唇:“那也没必要拿我姐姐去……”
“你要知道,一开始被选中的人是你,温川公主是代你而去。”
这话如一道惊雷,直接在她的耳边炸开,嗡鸣一片。
泪眼模糊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一日宫门前依依惜别的场景。
“回去吧,快回去吧……”温川公主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
她着盛妆华服,美若天仙,眼中的不舍都给了这个小妹妹,“别送了,我会好好的,到时候姐姐给你写信,好不好?咱们平川可要好好练字,若写不好,姐姐可是要罚你的。”
温川就是这样包容大度,总是像哄孩子一样去哄她。
帘子放下,姐姐最后给了她一个微笑。
车马隆隆,这一趟皇女出嫁,红妆百里,送走了平川公主最最依赖的姐姐。
谁能想到,这一面是生离死别。
是温川代替平川,义无反顾踏上了那条必死之路。
盛娇没有跟她说得太明白,其实这一次安排大约在温川出嫁之前,皇帝或是东宫太子就与她暗中说过了。
所以,温川公主才会那么积极代替妹妹出嫁。
这哪里是代替她去受苦,分明是将生的机会留给疼爱的妹妹……
温川性子温吞,心思细腻,却又稳如山石,来承担这一次和亲任务,再适合不过。
见平川公主久久不能平静,盛娇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温川公主身上……当时还带了一封书信。”
“是什么?”她猛地回过神,“写了什么?”
“那是一封休书。”
“怎么可能!!”
“温川公主带着休书赴京,路上却遭遇意外离世,这事情要是闹开,你觉得皇帝陛下或是东宫太子,哪一个能忍?”盛娇勾起唇角,笑得发苦,“再次开战,就有了理由。”
“盛娇我警告你,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姐姐至今下落不明,你又是怎么知道她身上还带着休书的?”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盛娇,双眸通红。
盛娇眉眼发软,微微抬起下颌,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已经几乎被暴怒伤心折磨得失控的公主。
“你知道的,我不会拿这种事撒谎,我既然有法子在沿途驿站里插眼线,自然也有法子打探到所说的这一切。”
“不仅如此,我还有温川公主的下落,殿下想听吗?”
平川公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连串的事实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击垮。
她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端坐镇定的女子,远不是看起来这般单纯无害。
在淮州的三年多里,盛娇才不是只当了个暗芳娘子这么简单。
心绪乱七八糟,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所以,你当初自请下堂,甘愿被流放,就是为了……远离京城,好暗中布置自己的手下?你、你……是知道自己要来淮州的?”
盛娇没有否认,只是安静地吃茶。
见她乌发如云,面若凝脂,在这盈盈烛火之下,越发美玉生晕。
末了,她清澈的眸子看过来,笑得有些苦涩:“不这样能怎么办?叫我困在京城,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脱离了那个宛如牢笼的京城,方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
平川公主愣住了。
她再也没想到,盛娇竟能下如此狠心。
这女人……对自己狠到可怕!
“殿下,你若想通了就来问我,对殿下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盛娇起身,福了福。
盛娇退下,回到了给自己安排的偏房内休息。
平川公主呆呆地立在原地,良久缓不过神来。
吕嬷嬷匆匆进来,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对,忙劝道:“殿下,别听那盛娘子胡言乱语,这事儿太离谱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平川公主大口大口喘着气,先是笑,然后泪水簌簌落下。
“吕嬷嬷,你怎么能忘了呢……在皇城里,什么稀奇古怪、难以想象的事情都可能,越是奇怪,越是真的。”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如刀锋,在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