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奇很快就恢复了行动力,事实上,他的身体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感觉,甚至比在星辰群岛时更加让他享受。当“河边的花丛”的妓女们看到他健康地站在大厅中时,无不瞠目结舌。
“神明呐,我看到了什么。”枣红色长发,一脸雀斑的女人惊叫道,“他竟然真的活了,而且还站在我们的面前。”玛丽耶塔已提前告诉他,这个女人正是芭芭拉。
“是玛丽耶塔的照顾,我才能够醒来。”无论真假与否,这总好过“不吃不喝却还能活着”的说法。
“噢,看看他。”芭芭拉已从一开始的诧异中恢复过来,她慢慢地走近梅迪奇,然后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他长得真漂亮,我先前怎么没有发现?”
“芭芭拉!”玛丽耶塔一把将芭芭拉的手拍掉,然后恼怒地对枣红头发女人喝道,“别靠近他,他不是……”
“不是什么?”芭芭拉上前一步,诘问道。
玛丽耶塔两颊一片绯红,却又无言反驳,于是一把拉起梅迪奇的手往外走。时值正午,恩客已从宿醉中醒来,离开了妓院,此时大厅空荡荡,除了以此为家的妓女们。
梅迪奇望着玛丽耶塔有种异样的感觉,想了一下后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身高,他发现自己好像比原先高了许多,以妓院大门作为比照(统一王国的建筑有一些标准,它们的大门高度相近),以前即便他伸手也无法够到门楣,而现在他的头已经快顶到了。
果然,这两年的昏迷让我的身体生长了许多,他想着跟随玛丽耶塔的步子走出妓院。结果一道强光射下,梅迪奇顿时感到一阵晕眩,随即脑袋空白。等他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大厅的沙发上,头下还枕着一只羽毛枕头。
玛丽耶塔正跪在沙发旁一脸焦虑地注视着梅迪奇,等发现他醒来,不停地眨着眼睛。“抱歉,是我的错。”她自责地说道,“你现在还太虚弱,不能急匆匆地走路,是我的错。”
不,与那无关,是因为光的原因,梅迪奇想如此说,但他只是抬起手按揉眼睛。在走出大门的那一瞬间,他心生畏惧,仿佛头顶的阳光要将他熔化,他内心深处的某个意识在极短的时间内试图夺取对他身体的控制,从而让他返回昏暗的大厅。
是因为在矿洞和昏迷之中太久,让我不习惯光吗?他思忖到,我来自星辰群岛,阳光是我所热爱的事物,可我却对此产生了恐惧,这种感觉就像他对在星辰群岛被形容为“漆黑之夜”的宅邸地窖的恐惧,是对黑暗没来由的惧怕。
“我想,”他疲惫地对玛丽耶塔说,“我现在还不适宜去外面,我的身体……我还没法适应。”
玛丽耶塔思忖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然后点点头道:“是啊,不该着急,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低矮狭小的阁楼成了梅迪奇的一方天地,他关上窄窗,只留一支蜡烛燃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把那支蜡烛熄灭。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不但是自己的身体,还是他的内心与意识。他对声音愈来愈敏感,每晚从楼下传来的欢笑与呻吟教他心神不宁,一旦到了白昼,窗外无法隔绝的喧嚣又成了让他头痛欲裂的元凶。只有玛丽耶塔的抚慰让他可以得到稍许的宁静,但她不可能无时无刻地陪伴在他身边,剩下的时间里,他焦躁地在黑暗中不停地来回踱步。他似乎在等待某个事物的到来,可就像失去的那段记忆,他也无法想起这个事物究竟是什么。于是,焦躁愈甚,坐立不安,怒火渐燃,却又无从宣泄。
玛丽耶塔的怀抱是他躲避风暴的安全港湾,躺在她怀中能让他回忆起坐在主岛废弃哨塔上海风拂面的惬意与放松。他开始沉迷于玛丽耶塔温柔的抚摸,他让自己的贪婪毫无掩饰地表露,不断地向她索取炽烈的爱。每一次满足自己的欲望后,他都会感觉自己向着更加黑暗的深渊堕落,感觉周围的暗影释放出更多的寒意,感觉自己愈来愈害怕看到光。
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他身边,因为疲惫而酣然睡去,她似乎梦到一些美好的事,使得嘴角不住地上扬。可是梅迪奇却感到害怕,他死死地盯着女人的脸,脑袋一片空白,泪水却不自觉地从眼角流了下来。空虚,只有无尽的空虚,但很快某个漆黑的“风暴中心”便将这虚空占领,接着向周围不断扩散,再扩散。
他逃也似地远离稻草床,缩到阁楼最幽黑的角落,因为从窄窗泻入的一道月光教他浑身颤抖。它要夺走你的命呵,他脑海中霍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提醒他道,远离它,远离它吧。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再次湿润,但这一次是由于满头的汗水。整个世界骤地安静下来,不再有哭泣的呻吟,不再有欢愉的喊叫,也不再有陌生的声音,静谧取代了一切,而后黑影显现。
是玛丽耶塔找到了他——她总能穿透黑暗找到他——她牵起梅迪奇的手回到稻草床,然后将他拥入怀中。这是他的温柔乡,不管风暴如何肆虐,这里永远风平浪静,能够让他安睡。
之后,生活开始走向平静。梅迪奇虽然依旧害怕光,也无法离开阁楼,但至少没再出现像这一夜的情况。玛丽耶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有时候他会恍惚,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梦境,尤其是当他骑完玛丽耶塔以后。但她却总是用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然后微笑地说道:“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哟。”
他爱她,这是出于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但他不理解她对他的爱为何会如此疯狂,如此的教人不解。水手们总说妓女会为金钱而撒谎,“她们会为了你口袋里的那几枚铜币夸赞你的勇猛,可事实上你根本不值一提。”我甚至连一枚铜币都拿不出,他想,可玛丽耶塔却依旧让我留在她身边,乃至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给了我,这只是因为她说的“就像爱上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