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简直像是在露营，静谧的夜色消解了下午变故带来的紧张，篝火的微光跳跃，投在周围人的脸上，晃出些许安定的错觉。悬着的心逐渐放松，连守夜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瞬。
后半夜，危机骤起。
一声尖锐的惨叫猛地划破夜空，如同尖刀撕裂了沉寂的幕布，所有人瞬间惊醒。篝火被踢翻，火星溅起，投下跳跃的暗影，映得树影狰狞如鬼爪。
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人靠在树干上，姿势诡异地坐着，头颅低垂，半张脸隐在阴影中，仿佛沉睡了一样。但下一刻，他们就看清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细节——
他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手臂松垂，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却歪歪斜斜地落在身侧，手腕上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翻卷，猩红的血液已经凝成暗色，蜿蜒流淌，在地面上汇成了一片刺目的血泊，浸湿了枯叶和泥土。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呛人得令人作呕。
他的脚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把匕首，刀刃被血浸透，寒光在火光下映出诡异的红芒。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骇人的一幕震住了，眼神里写满了惊悚和不解。
——自杀？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结论——伤口的角度、深度，匕首的位置，以及周围人的描述，无一不证明这是他亲手割开的伤口。
可他，居然自杀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比起怀疑有人暗中杀人，或者有看不见的东西作祟，这种诡异的死法更令人恐惧。
这可是个经历过十几次副本，九死一生，从无数危机中爬出来的人。是被公会选中参与这次前所未有任务的精英成员。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选择自杀？
“……不对。”有人哑声开口，瞳孔微缩，盯着死者的脸色，“他真的……是自杀？”
空气像是瞬间冻结，夜色深沉，风穿过树林，带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由于情况过于骇人，大部队暂且分为了两派。
一大拨是主张继续深入，势必要拿下任务的；另一小拨则没那么高的心气儿了，蔫塌塌的，其中以昨个被吓破胆的几人为主。
这会儿也没啥公会之别了，那一小拨说啥都不愿意再往前迈一步，但问起他们昨天究竟咋了，一个个的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人醒了，梦还没醒。
大拨的也懒得劝，直接继续向前。小拨嘴上嚷着死也不去，但真等前面的人走远了，还是灰溜溜地跟了上来。
不知走了多久，路上没有再遇上什么怪事，众人终于看到了丛林的尽头。
那里立着一座石碑，像是某种东西的底座，上面缺失了一个关键配件，看形状像是个圆盘。
周围人议论纷纷，但没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丛林之外，是连绵的高山，没有了浓雾，天光明亮，山清水秀，一条蜿蜒的小道笔直地通向远方，指引着他们继续前进。
众人没多做停留，直接进山。
山中依旧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痕迹，但不同于丛林那种阴沉沉的压迫感，这里光线明亮，倒是让人心情舒畅不少。
Viper没有跟着【骑士团】，而是和方羽他们走在一起。
爬山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队伍拉得很长，稀稀拉拉的，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山道间回荡。
Viper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一直处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情绪里，时不时瞥一眼简阳，眼神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狂躁，好像对他有一万种不满，随时都会爆发，但又死死忍着，僵硬得仿佛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
方羽是真的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尤其Viper是那种思维方式异于常人的人，情绪起伏极大，时而冷静，时而疯癫，根本无迹可循。他甚至试图开解两句，但每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队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Viper依旧盯着简阳，像是盯着什么猎物，目光里透着一种危险的兴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压抑的愤怒，而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你又抽什么疯？”沈燃终于忍无可忍。
Viper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突兀地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破耳膜，众人猛然回头，只见一个人踉跄着在崖边扑倒，惨叫声随着他的身体翻滚而下，迅速消失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落在悬崖边站着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的手还保持着推人的姿势，像是还没来得及收回，脸上的表情一片惊恐，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嘴唇哆嗦着，喉咙发出嘶哑的呜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
他居然把自己身边的同伴推下去了？！
方羽的心猛地一沉，刚要出声，却见简阳的眉头微微一簇，下一刻，他猛地弯下腰，口中喷出一大口血！
“简哥——！”沈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扶住简阳。
方羽几乎是立刻回头看向Viper，“解毒剂，你有的，对吧！”
Viper微微一愣，随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要救他？”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极端危险的意味，像是一条被逼到极限的毒蛇，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反咬一口。
“你快拿出来，我知道你现在的情绪不受控，不怪你！但你先把解毒剂给我！”方羽强压着焦急，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激烈。
Viper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度复杂，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里交织着狠戾、愤怒，还有一丝明显的无措。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浑身紧绷，仿佛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那股即将彻底失控的情绪。
“你真疯了？你赶紧拿出来啊！”沈燃见状，急得上前一把抓住Viper的胳膊就猛晃。
Viper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简阳，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念，就像是某种猎食者，看着受伤的猎物，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现在撕碎他。
方羽看她没有要拿解毒剂的意思，脸色顿时变了，他猛地转身，朝着其他人高声喊道——
“麻烦问一下谁有解毒剂，多少积分都行！”
空气瞬间凝固了。
而Viper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彻底阴沉了下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火焰点燃，胸膛剧烈起伏着，杀意在那一瞬间彻底漫上她的脸。
她猛地甩开沈燃，手一翻，匕首赫然出现在掌中。没有任何迟疑，她像是被本能驱使，朝方羽扑了过去，手起刀落，直奔后心！
寒芒一闪——
“啪！”
空气骤然震荡，匕首在离方羽不到半寸的地方脱手而出，旋即跌落地面，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简阳的手狠狠扣住Viper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Viper的瞳孔猛缩，痛楚让她的神经一瞬间清醒了一些，可狂暴的情绪还在翻涌，她猛然抬头，死死瞪着简阳，眼底满是愤怒、恨意，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迷茫。
简阳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迹，脸色苍白，目光却依旧沉稳，冷静得不像是刚刚被暗算的人。他缓缓松开手，后退两步，像是在给她喘息的空间。
Viper却僵在原地，指尖颤抖，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
沈燃的脸色则白得吓人，像是见鬼了一样，张了张嘴，半天没吸上一口气。好不容易缓过神，他猛地冲上去，一把拽住Viper的肩膀，咬牙切齿地吼道：“你疯了！真疯了！你特么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狠狠摇晃着，像是想把她的意识从某种可怕的泥沼里拖出来。
Viper的身子被晃得摇摇欲坠，可她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简阳，嘴唇开开合合，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沈燃喘着气，死死盯着她，愤怒交杂着难以置信：“你也失忆了？简哥救过你多少次？你要不要自己数数？那次被鬼追，你跑不快，是谁背着你？你错手碰了机关，差点被炸死，是谁把你拽开的？你他妈是不是没有良心？！你居然给他下毒，还想杀方羽？！”
Viper嘴唇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像是挤出了一句话。
沈燃一怔：“你说啥？”
简阳却没有说话，而是掏出了一个空瓶子。
Viper的瞳孔微微一颤，下一秒，她像是被当头一棒敲醒，猛地倒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你……你居然还留着……”
她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像是震惊、懊悔、恐惧，又像是不愿承认的某种情感。
沈燃愣住了，目光落在那个瓶子上，半天说不出话。
那是Viper还在【萍水】的时候亲手调配的解毒剂，简阳当初离开【萍水】时，把身上的物资全都放回了公会仓库。
沈燃想留个念想，一直放着没动，这次出发前分配物资的时候，就正好让简阳带上了。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派上用场。
沈燃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方羽的神情。
方羽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简阳，没有惊魂未定，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那样凝视着他，眼神深沉，叫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方羽，那啥……你没事吧？”沈燃凑过去，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手。
方羽微微颔首，低声答道：“没事。”
简阳沉默地走上前，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方羽抬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想起来了……那个盗贼，他说他是【先锋军】的。”
“什么？啥盗贼？”沈燃一愣，语气拔高了一些。
方羽稍稍收敛情绪，清了清嗓子，“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有个盗贼一直在打听你。”
“简哥？【先锋军】的盗贼打听简哥？”沈燃满脸困惑，“不对啊！你上次来的时候，哪儿还有啥【先锋军】啊？他们不是早就解散了么？”
简阳的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仍然平静，但那种压抑的不安像是浮在水面上的阴影，隐隐可见。他的指尖轻轻捻了捻袖口，像是在克制什么。
方羽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对不起，他也是逼不得已的，他说下辈子当牛做马一定还……”
“啊？这都啥跟啥？他对不起谁？简哥？”沈燃被绕得一头雾水。
方羽紧紧闭上眼睛，船上的眩晕感仿佛又回来了，天地在摇晃，令他站立不稳。
“别急，会想起来的。”简阳单手揽住他，掌心微凉，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抚，却透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力道。
“嗵！”一声闷响。
Viper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你又咋了？”沈燃皱眉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应该是遇上了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的情况。”方羽缓了一下，低声解释，“这里可能会勾起人内心深处压抑的某种情绪，有的是恐惧，有的是仇恨……然后它会被无限放大，最后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沈燃恍然大悟，随即看向Viper，“行吧，既然是这样，那我错怪你了。不过你也没必要这么恨简哥吧？当事人都没说啥，你也别揪着不放了，行不？”
Viper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简阳。
简阳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眼底的情绪深得像夜色，仿佛藏着什么不愿触及的秘密。
方羽拉了拉简阳的袖子，低声说了两个字：“算了。”
不知是对Viper说，还是对简阳。
这段插曲似乎已经结束，但那股情绪的扩大却仍然在整个队伍中蔓延、发酵。接二连三地，有人对同伴动手，直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才终于走出了这片山。
山脚下，同样矗立着一座石碑，上面的圆盘缺失了一块。
沈燃蹲在石碑前，皱眉端详着，“你说这玩意到底干啥使的？”
他绕着石碑转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方羽抬起手，指尖掠过石碑的凹槽，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想说，应该是要集齐某种东西，然后依次放入底座，才能开启什么。
但太明显了，这只是句废话。
问题是——集齐什么呢？
他们一路过来，根本没见过任何疑似能嵌入其中的东西。
难道……东西不在秘语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