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进来。”
纸门被推开,门外站着的却不是赌客,而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长发男人。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领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了最上。
他的臂弯处夹着一束鲜花,花瓣上沾着盈盈水珠,肩膀处也有些洇湿的痕迹,显然是刚来不久。
沙发上的美妇眼睫微颤,身体微微坐直,吐出最后一口烟气,这才端起烟杆,缓缓起身相迎。
“原来是二阶堂医生。”妇人接过叶初手里的花,埋首于花瓣之中,深深地嗅了嗅,随即扬起一个笑脸,嗔怪道:“来之前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好歹让人去接你。”
“是我唐突了,正好路过,便想着来拜访夫人。”叶初摘下眼镜,抽出口袋巾擦去上面的雾气,又将那块丝帕叠了叠,随手塞了回去,“还是说,夫人先前说请我来喝茶,只是句客套话,当不得真?”
“哪里的话,只是我这里不比别处,弯弯绕绕的,容易迷路不说,有的人进来,一不小心,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妇人将叶初带进房间,引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转身走向一旁的柜子前,翻找着什么,似乎真的准备要为他泡茶。
房间的陈设颇为奇特:榻榻米上摆着欧式家具,和风墙面挂着一左一右两幅油画,头顶是华丽的欧式吊灯,门口却立着一对日式灯笼。
仿佛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强行揉合在一起,却毫无违和,反倒生出一种诡谲的和谐感。
叶初收回视线,唇角微扬,含笑道:“看来我还是很幸运的,一进来就遇到了藤原风树,那孩子......还是活泼得很。”
“你管他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叫活泼?”妇人手里的烟杆一转,重重磕在漆盒上,叩去烟斗里的烟灰,随手将那根细长的烟杆搁在桌边,唇边那道原本呼之欲出的叹息,也一并按了下去。
银雪阁地下是赌场,地上却是货真价实的茶楼,由大大小小的茶室组成,哪怕是这间和室,榻榻米中间也嵌着一口方形的地炉。
妇人跪坐在地炉边,动作娴熟地揭开壶盖,铜壶中隐隐升起的水汽在她的指尖缭绕,带起一点湿润的暖意。
等待水开的这段时间,她也没有闲着,取了只精致的花瓶,将叶初带来的那束花放在膝前,拆开包装,细细修剪。
她修剪得极慢,一刀斜剪,一刀去枝,连每根花茎的角度都做了调整。
原本杂乱的叶片,在她的打理下渐渐变得整齐,线条也变得干净起来。
绿叶为底,花蕾点缀,那些白花一下子就变得高级许多,层层叠叠的花瓣宛如精雕细琢的白瓷,又柔软得像是刚凝住的奶脂,煞是好看。
叶初并未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看着。
直至她将最后一朵花插入瓶中,才拍了拍手,感叹道:“夫人这一手插花行云流水,如今再看这束花,若说价格比原先贵上十倍,怕是都会有人信。”
妇人轻轻一笑,柔声道:“我也没做什么,只要将那些碍事的叶片去除,花儿自然会漂亮许多。”
眼看铜壶的壶嘴颤动,水汽沸腾,妇人将剪下来的“垃圾”扫到一旁,不疾不徐地取出茶碗与茶筅。
烫碗、泡茶、点茶,她的手指很稳,姿态娴雅,每一个步骤都做的赏心悦目。
不多时,茶碗中便浮起一层细腻绵密的泡沫,茶汤嫩绿,宛如初生的芽叶,至此,这碗抹茶,便算是完成了。
“来尝尝我的手艺。”妇人将茶碗双手奉上,递到了叶初的面前。
叶初没有拒绝,接过茶碗,递到唇边,做了个轻抿的动作,却并没有真的喝下去一口。
喉结滚动,他像是细细“回味”了一番,片刻之后,才缓缓评价道:“夫人的手艺很好,只是我作为意大利人,平日里很少喝茶,多少是有些喝不习惯。”
说罢,他将茶碗搁在一旁,语气平静地开口道:
“这次顺路过来,其实是想与夫人谈一件事。关于之前那个《生物电流催眠改造计划》,虽然已经有了完整的流程,但为了确保成功率,我还需要患者更详细的信息。”
妇人缓缓起身,绕过地上的铜壶,在他的身侧坐下,轻笑一声,悠悠道:“你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病人吧,怎么?担心我在骗你?”
她再次举起那枚烟杆,往烟斗里重新填了些烟草,手指轻轻压实,眉目低垂,像是带着几分被误解的失落,语气也添了几分落寞: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那个人姓雪村,年纪与你相仿。小时候因为他的母亲死在了他的面前,导致他遭受了很大的打击,性格变得扭曲,常常做出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事……脑子嘛……好像也有点不太正常。”
“原来如此。”叶初微笑着点了点头,指腹抚过茶碗的边缘,缓缓摩挲着,“所以.....夫人是想让我,把那片碍事的叶子,剪掉。”
妇人手里的烟杆一横,未点燃的烟斗抵上了叶初的胸口。
她微微侧身,身上那股淡淡的胭脂水粉味渐渐飘散出来。
纤长的手指操控着那根烟杆的末端,烟斗顺着他的衬衫纽扣缓缓下滑,直至最下方的那一颗,也仍不见她停下。
她的媚眼如丝,吐出的气息似带着勾人的味道,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你.....不愿意做我的剪刀吗?”
“夫人说笑了,”叶初垂下眼帘,语气也淡了几分,“我是人,又怎么会是剪刀呢?”
“是我的不对。”妇人自嘲地一笑,本以为是有所收敛,却见她忽地话锋一转,询问道:“二阶堂医生年轻有为,想必还没有婚配吧?有女朋友了吗?”
“女朋友倒是没有。”叶初抬起左手,亮出了中指上的那枚蛇形戒指,“不过,我已经订婚了。对方不喜欢我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尤其是——像夫人这种,太有魅力的女性。”
妇人凝视着那枚蛇形戒指,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烟杆,那双本就妩媚的眼睛,此刻多了几分兴味与考量。
半晌,她似是放弃了般,收回游弋至他腰侧的烟斗,顺势与叶初拉开了些距离。
“真叫人羡慕,能拴住二阶堂医生这种青年才俊的人,不知得有何种手段。”
她的目光在屋内四下寻找,几秒后,她才像“恰好”发现目标似的,看向了叶初身旁,那盒放在柜子上的火柴。
只见她站起了身,脚步轻移,朝那个方向缓缓走去。
然而,就在快走到叶初身旁的那一刻,纤细的脚腕倏地一扭,惊呼声随之响起。
香风骤起,衣袂翻飞,她的跌倒却毫无狼狈,不偏不倚地朝叶初扑了过去。
温香软玉猝然入怀,叶初本能地想要把人推出去,却因惯性而后仰,后腰撞上了沙发扶手,动作也因此迟了一拍。
“哎呀……实在是抱歉。”女人呼吸急促,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可仔细听去,她的语气里既无慌张也无愧疚,唇角反而隐隐浮起一抹笑意。
——那种款式的订婚戒指?别扯了,她可不会信。
她并未急于起身,反而用指尖在他的胸前若有若无地描画着,似是在勾勒什么,又像是在试探着某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鼻尖被胭脂香包围,叶初垂眸,出神地看着自己发皱的衬衫,甚至连那人在耳边低语了句什么,都未能听清。
他的眉头渐渐拢起,唇边的笑意尽失,冷意自眼底渗出,在静默中不断蔓延。
——他的衣服,已经脏了。
恰在此时,只听“哗——”的一声轻响,身后的纸门被人从外面滑开。
藤原花子身后的那个人,站在逆光处,微微垂眸,下意识向房间内看去。
那双墨绿的眼睛如深潭般,将这颇有戏剧性的一幕收入眼中。
叶初听到动静,缓缓仰头,恰好与那人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