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史书或是后人怎样评价这位了翁先生。不过可以负责任的说,了翁的《尊尧集》却是引发了元丰、元佑两党于徽宗朝再次争斗的一根导火索。
于是乎,留在“政和初春”的“崇宁残雪”再心入。
于是乎,便又是一个“自此浮沉不由人”。朝中两党又将那“知性相杀,薪火不断”之事重来。
然,如此势均力敌的争斗,却是给了吕维这帮人一个天大的时机。却又让吕维一个扼腕叹息。
自家这一手“德洪冒籍讪谤”阴损还未使出,那天觉相,就已经在两党第一波次的争斗中倒下了。
天觉相虽为人中刚,但是,让他处理通货膨胀这等,到现在都还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着实有些难为他了。
倒不是这张商英无能,北宋的整个政府本身,对于处理这种复杂的经济情况的经验,却不能说是不足。那叫压根就没有啊!
咱们改革的初期,还有美国这块石头可以摸着过河。
北宋那会?美国?整个欧洲还不知道在哪里转筋呢。
那就摸着石头过河呗!
别闹了,那会我们就是那块河里的石头!整个世界都在等着摸着我们过河呢!
然,更要命的是,但凡有点经验的都被干掉了,比如说蔡京。
咦?怎么说蔡京精于此道?
倒不是他精于此道。而是这位三朝元老一直在从事这件事。拆东墙补西墙经验比较多罢了。基本还能让政府不至于丧失经济的把控能力。
北宋的那场经济危机,源于“准备金”不足而导致货币超发。并且到哲宗朝后期,也就不要什么准备金了,直接发行算了,反正准备金老是不够用。
到了徽宗朝,崇宁年的货币改革,将“交子”改为“钱引”的同时,有用《募役法》让富户出钱,全国性的搞大基建来盘活经济,然却只是一个稍微暂解了经济危机的爆发。
然,蔡京杭州居住后,交子又是一个“不蓄本钱”的大规模的超发。至大观四年便是一个“至引一缗,当钱十数”。
可笑吗?不可笑。没经验罢了。
但是,如果没有他们这样,我们现代人看来既可笑的又愚蠢的作死的行为,那么这些行为,也可能是我们现代人的必由之路。
毕竟,我们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前行。
雷,总得有人去踩的。
这经济危机麽,说起来倒是简单。
比如说一个封闭性的社会,有一百人来说。
假设,这个一百人社会所创造出来物资也是完全够一百人用的。而且,资源分配也是平均的。
每个人都有百分之十。这样就能达到一定的社会基本平衡和稳定。
但是,现在这一百人中的一个人就占有了全部资源的百分之九十,那么剩下的就九十九个人,也只能分到社会财富的百分之十。
这样就产生了一个现象,整个社会的资源、货币只有那么多。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消费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替代其他人的消费力,因为消费能力和实际消费力是不能划等号的。
消费能力是我有这样的能力,消不消费看我自己的意愿。消费力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被迫的,关乎生存的刚需。
但是,一个社会的消费趋势,往往是向高附加的值商品趋近。也就是向消费能力趋近。
而对于生活必需品的低附加值的刚需,他们的消费力也就是和原来的差不多。
这就造成了低附加值刚需商品的消费力不足,高附加值的商品生产过剩。
而那些手头只有百分之几财富的九十九个人,由于消费力不足,又买不起那些低附加值的刚需产品的话,那就会造成整个社会产能过剩而整体的消费力下降。
社会消费力整体下降又会造成新一轮的生产力过剩。
这样的话,也就造成了这个小社会整体的冗余财富成几何倍数的增加。
这样就造成了一个看似富足,内里却是整体社会的积贫积弱。
也就是钱确实很多,但是,有钱的因为消费力,钱多的没地方花。
没钱的又几经努力却依旧挣不到钱,从而产生绝望性的躺平,进入以维持生存为目的的低消费。这样的话自然也没钱去消费。
如此,便是进入了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贫富差距,而且,一旦形成,这种差距会逐渐拉大,进入一个恶性循环。
当然,这只是一个乐观的、简单的理想状态下的假设。实际情况,要比这一百来人的封闭社会要复杂得多。
这种复杂情况对于改革派的元风党而言,也是有经验应对的。比如说,王安石的《募役法》。
《募役法》说白了,就跟现在的个人所得税差不多。朝廷派下徭役,穷人出力富人出钱。出钱的可通过雇佣穷人来免除徭役。
蔡京也有他的经验:扩大政府性投资行为,利用王安石留下的《募役法》继续从富户身上抠钱!
抠出来的钱拿来进行大基建。雇佣贫民,去兴修水利、挖运河、办官学、修驿道、资助居养院……
甚至不惜对西夏、河湟之地发动战争,来转嫁国内的经济危机。
崇宁年间,全国各地玩命的修建漏泽园、居养院、安济坊等等,这些个“官办贫困救助制度和组织机构”。你以为那蔡京良心发现啊?那只不过是对付日益膨胀的经济危机的手段而已。
然而,对付通货膨胀性的经济危机,基础建设以及慈善机构、社会慈善事业大量的投资,对拉动经济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起码能让富户手中过剩的消费能力释放出来,让贫民中过剩的社会劳动力都能挣到钱。从而刺激大宗的低端刚需消费,使得大量的生产力向低端消费品倾斜,让货币流通性增加。
而且此举能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交子也好,钱引也罢,不流通不进行交易的话,那就是纸啊!如此元佑党人口中的“与民夺利”、“虚耗国帑”倒是比经济崩溃好一些。
那张商英倒是看不到此间奥义麽?
可以很坦诚的告诉你,能看到,但是他干不了。
为什么干不了?有皇帝帮他撑腰耶!还不够他臭屁的?
然而,即便是有那说话不怎么算数的皇帝撑腰,那元佑党人也不允许他怎么干,全国绝大多数的豪民富户也不允许他这么干。因为那些个豪民富户可是他们诗酒田园的金主,得罪不得。
那天觉先生本就是元佑党籍,但因本人“持中”的执政理念在那元佑党人心中便是个异类。
本身就有“谓蔡京虽明绍述”的口实,这一但效仿了蔡京,行那《募役法》便是做实了这个叛“党”的罪名。
其二,从富户身上抠钱?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上基本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从富户身上抠到了钱,但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富户也会想尽办法再把钱再给弄回来。
届时便又是一个官商勾结,吏“携礼乱政”,豪民“殃民牟利”,闹不好激起民变倒是一个不好收拾。
咦?你说的太绝对了,“吏”怎可“携礼乱政”?
哈,首先说这“权”是自下而上的。文彦博一句“务要人推耳”说出了多少无奈?
其二:不要小看任何一个身在基层的,看似良善之人得“权”之后是什么样的。
即便是小区门口的一个保安,你给他一个警棍试试?
那些曾经善良的,存在于社会底层的老人们,绝对有能把一个小区活生生的变成一座监狱。
并美其名曰“管理”,而且他们觉得自己绝对有这样的权力,去实行这个“管理”。
“管理”在这个词源于意大利文 maneggiare 和法文 manage 演变来的,原意是指“训练和驾驭马匹”。
所以说,这管理的“管”字便有一种强制的意思在里面。即,通过武力或者是律法的手段去加以约束。
而“理”是“梳理”,“理顺”的意思。
意思就是:理顺了关系,再形成有效的法规去进行相应的约束。
但是现在我们大多数人都把后面的“理”给选择性的省略了,就剩下“管”了。
不接受“服务”?“管”得你接受“服务”!反正你家在这个小区,你家里还有你的老婆,你的母亲,和你的孩子。你在我手里并不是没有软肋!
民众且是享受这管理的“服务”?姥姥!看看现在的物业管理公司的德行你就知道了。
此类事现在都常有,更不要说几百年前的宋朝。
况且那会作为管理者的小吏,思想还没“先进”到现在的这种程度,还停留在“祸不及家人”的状态。
闲话扯远了,倒是给人落下话柄。书归正传!
然,对天觉而言,如此现状倒是一个方法是有,但无计可施。
一则,此翁为人正直,既不屑那蔡京“舞智御人”之阴诡的手段,又无蔡京那“天资凶谲”的杀伐决断。
其二,对于那种“睥睨祖宗之法”此等不道之举,他又选择了珍惜名誉,大抵是不太可能做的出来。
所以,让这样有珍惜羽毛,又瞻前顾后的好人,去治理这一场席卷全国的经济危机,其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也只能一味的咬着货币改革不放。
但是,这会,只进行一场单纯的更改币值的“货币改革”肯定是不行了。
真正解决方式,是让货币重新流通起来。而且,钱币上面的数字,在流通面前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倒是个屋漏偏逢连天雨。
七月戊子,观文殿学士、光禄大夫吕惠卿守本官致仕。
这个元丰党改革激进派的二号人物,自此离开了北宋的政治舞台。
如此,元丰党团势弱。
朝中失去了吕惠卿这个大个子吸引伤害,那本就持中的张商英倒是成了朝中元佑、元丰两党共同之眼中钉也。
于是乎,八月,己亥,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张商英出居城西僧舍,交御史台定夺。
御史台有言:“商英为政持平,谓蔡京虽明绍述,但借以劫制人主,禁锢士大夫耳”。
倒是高举轻打,无关痛痒尔。可见,官家也不甘心屈从于这两党相斗的威势。
然,官家态度暧昧也不顶一个鸟用。
那吕维暗植党羽便看中时机,再下一城,遂众疏击之。将那洪德和尚“冒籍讪谤”之事旧事重提。揪住官家将那痛处再戳一下。
如此便又是一出“真龙案”之翻版。
其结果很直接,也很自然:“帝颇严惮之”。
辛丑,商英押入。不出一个月三次般出。
御史中丞张克公“历数其十罪状,伏望收还相印,明正典刑”。
哈,这张克公干脆叫张十条好了,谁遇到他都能让他“历数其十罪状”。也是比较有意思。
丁巳,诏张商英,罢尚书右仆射,除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河南府。
那位说了,知足吧!知河南府也是不小的官了!至少还跟你保留个省部级的待遇,结局还是不错的。
但是,保留是暂时的,结局却是注定的。这“知河南府”前面加一个“出”字意思就不一样了。
出,为“逐出京城”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已经被踢出“京官”序列了,更不要说什么“朝堂议政”了。
而且,北宋来说,“出知某地”的官员一般都是监视居住,不得擅自离开,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出知地的某个城区。
这个待遇基本上和坐牢是一个概念,也就是放风的地方稍微大一点而已。
要不然后来徽宗赐他一个“自便”便是感动的这个老头子像个被人痛打了一顿,又塞了一块糖的孩子。
自此,这位历经三朝,为人持中,尚能勉强权衡朝堂的天觉先生,便无奈的告别了北宋的政治舞台。
后,“寻落职知邓州,再谪汝州团练副使,衡州安置。于宣和三年郁郁而终,年七十九”。
此乃后话,且书归正传。
却是不到几月,朝中风云变幻。
这席卷整个国家的经济危机所导致的货币信用危机没能得到解决,倒是两党合力,成功的解决了一个宰相。
既然已经达成目的了,那就赶紧处理经济危机吧?这玩意发展起来且是要命的!
不介!此时便是要痛打落水狗!好不容易这元佑党占了上风,不玩出点新花样都对不起这千载难逢的“盛世”!
于是乎,便是一腔余勇追穷寇,将那朝中、地方看不顺眼官员该革职的革职,该问罪的问罪。
先占了地盘稳了阵脚再说做事。
一时间,那御史台、大理寺且是忙的一个不亦乐乎,来应对这朝野间一番不见血腥的刀光剑影。
以至于将相纷纷落马,公侯亦不得独善其身。
其中,也包括汝州一任的那位镌刻“汝帖”的十三郎。
以昔日其父“密与夏人谋反国。迟至尊候神,且图不轨”之罪在兵部侍郎任上被参。
然到得那台狱中,却遇到了同样官衣未去的许多故旧亲朋。
冤吗?倒是一个冤枉,如果他那爹当年真的要反,北宋的满朝文武倒是没几个人能把他怎么样。
所以说,也别说南宋的枢密院副使岳飞死的冤,比他冤的多了去了。
自他有了“岳家军”这个称呼的军队之后,“莫须有”,就已经成了一件注定之事。
可是,岳飞是忠臣啊!怎么也杀的?
忠臣?哈!“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说这话的乃历仕仁、英、神、哲四朝,荐跻二府,七换节钺,出将入相五十余年的文彦博。
况且,这千古骂名的脏活,即便是没秦桧也会有张桧、李桧去干。
别说岳飞,就连那枢密使之职,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狄青,也因为一句“兵者阴也”出知陈州。这事可是我们的大文豪欧阳修一手操办的。后世也是不断有人为欧阳修去辩解,言:秦桧为私,欧阳修为公。岳飞死于刑场,而狄青是死于心中不忿。
然,比起王采的“乃下大理,狱成,弃市,昺窜琼州”而言。至少秦桧这厮还未赶尽杀绝,还给我们的岳武穆“留其妻、子”。
但是,想赶尽杀绝的人倒是个大有人在。
这可不是我胡说,宋人王文清所着《玉照新志》上有载:“秦桧既杀岳氏父子,其子孙皆徙重湖闽、岭,日赈钱米以活其命。绍兴间,有知漳州者建言:‘叛逆之后不应留,乞绝其急需,使尽残年。’秦得其牍,使札付岳氏。士大夫用心至是,可谓狗彘不食其余。”
这德行连秦桧这样的烂人都开始骂人了,狠毒可见一斑。
不过,这《玉照新志》非正史,多谈神怪及琐事,亦间及朝野旧闻及前人逸作。他说的我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数。
然,由此便能看得出来,宋朝的士大夫们都是些个什么德行。
岳飞和狄青的冤,与那王家而言,却是个比不来。
这王家自其祖王师诚,便是一个赠金紫光禄大夫。
后有王令极,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子太师。
王世规,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子太师。
王振,官至奉礼郎。
王韶,累进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等职,官至枢密副使。
王夏,官至大理寺丞、三司勾当公事。
王厚,赠为宁远军节度使……
这一门四代军功累世的王家,到得这徽宗朝,却落得一个真真的赶尽杀绝!
说这十几年前的旧事,这会子翻出来新账旧账一起算,亦可看作元佑党人携私报那汝州瓷贡之一箭之仇也。
真真的作出一个“狗彘不食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