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那黄门公得了梁待诏的提醒便是个恍然大悟。
慌忙令人取了那“蔡字恩宠天青葵花盏”,然却等看到那手中的“蔡字恩宠”时,心下又是个七上八下。
心道,这官家现在且在恼怒,此时若一猜不中,那前面做的千百样好,便能一笔勾销了去。
然,现下也没得其他招数可用。
且是自家发了狠,闭了眼,跺了脚,喊了一声:
“且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去!”
便接了奉华宫主事递过来的呈盘,高高举的了入宫。
奉华宫内,黄门公托那蔡字恩宠天青葵花盏躬身御下。
那文青官家却也不接,只是愣愣的看了那无纹温润的瓷釉裹了里面物华天宝折射的阳光。
光晕无动,然,不觉间又见斗转星移,倒是让人心静。
然却因盏底参差,此盏倒不可立。只是看了这不端不正,不可立的“蔡字恩宠”呆呆的望了。
那天青釉“蔡字恩宠”映了阳光,将那星云霞雾漫撒与周遭,映衬于那矮几之上堆积如山上览的札子上。一番光怪琉璃,让眼前的官家面上无悲无喜,亦无怒。
回想那崇宁、大观,“帑庾盈溢”、“丰、亨、豫、大”。倒是心下唏嘘。
这才过去不到一年?便是一个各路上报,农人逃田,商人避税。且又回到从崇宁之前,国库见底,内库少钱,又是一个捉襟见肘也。
然,这徽宗运气好,倒是比他那爹好很多。至少还不至于像他爹一样面对“百年之积,惟存空簿”,穷得没钱埋他爷爷。
但是现在也好不到哪去。
国库?什么国库?他哥哥留下的家底、崇宁年间攒下的那点内封库,现在都已经差不多也如那国库一般,快要见底了。
让这官家想不明白的是,手边“计省”上的札子里,明明写着各路上报土地“良田五百多万顷”;“中稔之利每亩得米二石至三石”。
大殿之上说的一个天花乱坠,上报的奏折写的一个冠冕堂皇,然这税却是怎的就收不上来?
然这朝廷的官员众多,这“资费”、“支度”又是一个高居不下。
更让人担心的,还不仅仅是政府的财政情况。要命的是政和伊始,这岁币便也是接踵而至。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看这计省的账目倒是一个井井有条,笔笔可有出入,但是却不见这钱都去哪了。也跟他爹那时的“惟存空簿”无二。饶是可可的恼煞人也。
然,这位被史学家誉为“百艺之神”的宋徽宗却不知,这土地兼并之风愈演愈烈。到他这朝,已经到达整个封建社会的巅峰了。
国家赖以收税的“良田五百多万顷”,其中不上税的“隐田”竟高达八亿亩之多。
而其背后始作俑者、获益之人,且不是别人。既有皇亲贵胄、朝廷权贵,也有各地官员、乡绅地主、巨贾豪民。
这些由士绅阶层所构成的,加之商人从中运作的利益链条,和以商业利润作为粘合剂粘合起来的庞大的集团,经得百年已是一个固若金汤。
这种士大夫鱼肉和熊掌都吃的德行,仅凭他皇帝一人且是无法撼动的。
不仅仅是他徽宗无法撼动,他哥哥,他爹,包括他的列祖列宗,以及他后来的同行们都不行。
然,前几日看到“资本下乡”的新闻,仿佛又闻到了北宋那熟悉的味道。
此乃后话,那文青皇帝自然不知。
只是放下手中的计省的札子,呆呆的望了那斜躺在矮几之上,那不当不正的“蔡字恩宠”的天青葵花盏呆呆了愣神。
却是为何?
不为何。
想再用蔡京。
哦,倒是那蔡京与此事上好用?
好用!那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这个在崇宁年间已有应验。尽管比的那帮豪民富商怨声载道,也换来一个“帑庾盈溢”。
那就用他啊?倒是说的好听。
蔡京,却是那满朝官员中最不好用的一个。
盖因此翁除恶能敛财,这人缘、名声饶是一个着实的不咋地。
就这“人屡告变,全不引避,公议不容”。用起来便是一个压力山大。
且能想得到再起蔡京之时,朝堂之上是一个何等的热闹,且是要被那不止一人扯了他的龙袍,将他按在椅子上唾面自干。
但是,再大的压力与这没钱受穷的滋味相比,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此时,于这安静如禅寂的奉华宫中,耳边,却听得山谷道人庭坚先生,于荆江亭中扶杖高歌朗声:
成王小心似文武,
周召何妨略不同。
不须要出我门下,
实用人材即至公。
于这多事之秋,朝堂纷乱自是不需多说。
然这宋邸中众人亦是忙的一个不可开交。
三位道长硬是将那程鹤发疯时,所毁之书卷生生的拼接完毕。
不过,拼是拼完了,看着这些拼起来的碎纸,三位道长却陷入一个更大的谜团。
三位道长左右研究,仍不解其中之意。
于是乎,便由孙伯亮这个倒霉蛋将那墙上程鹤所画抄录下来,以便对照了,试图参透这其中玄机。
且不是那孙伯亮狼犺,驿马旬空天书般的玩意儿且非常人能看懂的,难为的伯亮道长那叫一个抓耳挠腮,就差把纸铺上去描了那些个勾勾画画。
说这孙道长真真的一个朽木不可雕麽?
照着抄都不行?
看你说的,会的自然是能思不止,笔下不停。但是不会的,即便是照着描了,也是个画虎不成反类犬。
想想小时候数学老师,你一个不留神,他便是一大黑板的阿尔法、德尔塔,又是根号又是开方,一大黑板的英文、希腊的字母加上阿拉伯数字,就跟你能看的懂一样?
反正我心里一个小人急的直叫唤,啥等于啥a?啥,啥等于啥?这是啥?恁写嘞啥?
你也别笑话我,也别急着抬杠。来,全国三十岁以上的,上过大学,学文科的。咱们来个高中的数学测试!别说我不仗义,给你数学书,照这抄!
我就不信了,分数在十位数以下的就我一个!
好吧,不说这些不要脸的话了,说的我自己都觉得没脸。各位,还是看我胡说八道好了,至少能暂时忘记那噩梦般的高中数学课,咱就没脸没的图一乐!
龟厌见伯亮道长如此的这般,也是个无奈。抓耳挠腮之后,只得央告唐韵去趟太史局。让唐韵道长去太史局干嘛?
还干嘛,摇人啊!她在那里的大师姐可不是白叫的!
想着这子平亦是师承之山郎中,即便比不上强到变态级别的程鹤,至少也是个通晓算学之人,总好过那辛苦无功的伯亮道长。且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晚间,那子平局正便带人前来。
他这一来倒是省去很多麻烦,这抄录且是快了许多。
几个太史局的官吏,一番秉烛的通宵达旦,也是个不辱使命。清晨,便将那抄录下来的文卷奉上。
然,虽说这星命之学虽亦为算学,那子平亦在“驿马旬空”之列,但这算学上比那程鹤,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四元之术且是麻烦,又让三位道长,包括子平看罢依旧是个大眼瞪小眼的无解。
那龟厌惊诧,诘问那子平道:
“尔乃天官也!怎不会那四元术麽?”
这一问险些将那子平给吓尿了。呆呆的望了龟厌,心道:冤枉啊!我又不姓程,又不是钦命的世家,没敕令谁他妈敢学这倒霉玩意?自学成才?嫌命长麽?我也就是算命算的准了一些,就这,官家都差点把我给阉了!
然也就是心下想想,且是瞠目口不敢回言,遂也只得不语而拜之。
如此一来,这院中便又多了一个人傻眼的。
龟厌无奈,只得望着那边与丙乙先生抢着吃纸的程鹤发呆。那款款深情仿佛在说,我好羡慕他!
怡和道长见龟厌如此,便自叹了一声,劝道:
“哎!怎得如此?本不是我等之事,劳心作甚?”
龟厌听罢,抬头眼神怪异的看了这自家的五师兄。
眼神中的怪异,看的那怡和道长有些个不自在。心下打鼓,嘀咕了问了自己道:
“我又说错话了?”
却见龟厌一声“罢了”出口,便自怀里扯出牛皮包裹,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两目悻悻望了那怡和道长不致一辞。
那牛皮包裹倒是个眼熟,且是装了刘混康与之山先生所留的璇玑文卷,并那些个碑文拓片。
然却那怡和道长却不看那牛皮包裹,倒是鲜见此子对自己这师兄恼怒。
此时,且不想丢了师兄的架子。
于是乎,便负了气,闷哼一声,伸手将那牛皮包裹信手翻来。
口中没好气的问道:
“此为何物?”说罢,便扯了封绳,伸手打开。
旁边的唐昀道长此时亦是好奇,便也凑过身来看这牛皮囊中装了何物。
然,这一打开却是两两傻眼对望,相互不置一词。
怎的?见里面文卷却是师尊华阳先生的留字。
便是慌的两人嘴里埋怨龟厌,赶紧净手净面焚香跪拜。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才敢打开来细看。
对了那碑文拓片才得见,其中之意,上有“仙骨、灵龟、戊火、十阴、天青行黑虎白沙镇之于离位。期,散水气,消阴寒,而不致成大祸”。
于是乎,这两位师兄师弟又是一个傻眼。上面写的且是字字认得,也有“黑虎白沙”留字。言之“镇之于离位”倒是应了现下那奉华宫内的阵位。
然却又是一阵的恍惚。
这“阵眼”为何?
文中“天青”二字倒是知晓,便是那之山郎中舍命祭窑所得的“天青釉三足洗”。然这“仙骨、灵龟、戊火、十阴”又是何物?
这阵,如何散水气?消阴寒?
这“大祸”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且又怎的去那文中所示之“大祸”?
如那文卷所示的“兵祸刃煞”,倒也不敢妄言,这宋邸的刃煞,便是文中提到的“大祸”也。
因为这宋邸只是那些个家丁奴婢被妄杀,怨气不散,又遇到这藏风聚气局,不可泄出所引起的“刃煞”。这里面却无有一个“兵”字。这“兵祸”二字,想必又是一个另有所指。
然,究竟是“兵祸刃煞”,还是一个“兵祸”、“刃煞”。
咦?一个词能拆开了来讲吗?
能,太能了。
如果这“兵祸刃煞”是一个词,大概其意思可以理解为“兵祸”引发的“刃煞”。
这就像那宋粲所在的碎石坂一样。由于连年征战,死者无算。又无人掩埋了去,任风吹雨打,尸身结缘于虫蚁,以至于死者不甘,怨气冲天。天长日久,便形成了一个杀身伤命的刃煞之局。不过此等刃煞倒不用去解。怨气小的十年,怨气大的,左不过百年,单单天地之力便令其自行消散了去。
但是,如果是“兵祸”、“刃煞”是两个独立的词,很可能就意味着文中提到的“大祸”是“兵祸”和“刃煞”相叠加的产物。
单单就一个刃煞,就能让百里之地极阴极寒,贫瘠的只长草不长粮食。然,再遭兵燹火焚倒是个人力所不能为之!
如此,且是让那怡和、唐韵两位道长冷汗如瀑。
堪堪的望了这“兵祸刃煞”四字,傻傻的愣神。
既不知这“大祸”为何?究竟是“兵祸刃煞”引起的,还是另有所指?
又不知这“阵”如何运作?
更不知这阵眼在哪?更不要说那阵眼所需“镇物”为甚“物”?
如此夯里琅珰一番,如同天书一般的东西,且是让那唐昀道长翻了个白眼,揉了脑仁转身去到西园打坐,独留的那怡和坐在那里对着眼前的“璇玑文卷”和一堆的碑文拓片,撕哈了挠头。
那位说了,真就这么难理解麽?
我个人觉得不是很容易,尤其是文字的解读。
如果真就那么好解读的话,也不至于中国文字博物馆要面对公众发布“悬赏公告”,解读一字百万相酬。
据我所知,直到现在那百万之财依旧很安稳的躺在那里吃灰。
也别说什么甲骨文,就是史书上的字且都认得,且逻辑严密,然,后世解读起来也是一个千差万别。
如果大家都能读懂文言文的话,也不至于我这篇小说读来如此的诘屈聱牙。
好多读者反应,看我这本破书,像是又穿越了重回高中课堂。实为催眠之神器,看不到一页,便是个头昏脑胀。以至于我这本书发了大半年还累积不到一千人的阅读量。
然,“璇玑文卷”写的且还不如那史书一般的明了。史书,也是有个参照的。
这“璇玑文卷”就好比一个机器的使用说明书。
要用这个机器去生产一种不可知的东西。然,这个东西,却又要作用于一个不确定的事物上。但是,又不搞不明白这个机器的开关在哪。而且,开启这开关也是需要钥匙的。更加不合理到变态的是,即便是你有钥匙,还要先找到钥匙孔在哪!
如此,又是一帮人一起傻眼。
倒是能反推之,从机器运作原理去大致估算能生产出什么样的东西,从而知晓这个东西的作用。
但是,问题来了。
恭喜你,你又要重新回到原点了。转了一圈,还得去研究这玩意儿开关究竟在哪?开启开关的钥匙又在哪?
如此,便是一个死循环也,就是再聪明的一个人也会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一般,在面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的推磨玩。
再细看那“璇玑文卷”且只有寥寥不过百字,然却又是个语焉不详。却隐隐觉得与那程鹤所算之“四元术”有关。
于是乎,又与那子平一起对照着了那被乘鹤嚼碎了的残卷,依着墙壁抄录的“四元术”参详了来看。
但是,一帮人又研究了半晌,也是个眼直头昏,终不得其解。
只得与那龟厌一般的模样,望向那正在丙乙先生陪同下撕书吃纸的程鹤,一通的抓耳挠腮。
那怡和道长倒是个实在,望了那程鹤,呆呆了道:
“要不,咱也跟了他一起吃纸试试?”
此话,倒是引起众人“戚“声一片。
程鹤依旧神志恍惚,时而清醒时而发疯。
饶是得了丙乙先生鬼神莫问医术,不过几日,便将那武疯子成功的调理成一个文疯子。
却不似前些日子一般,稍不加注意便是抢了别人手中的字纸,也不拘得书信还是书籍,便是抢过去一顿的狂嚼。
这几日倒是变得斯文了些个。给了他才吃,倒不会去抢,却是依旧疯疯癫癫的整日嚼纸为乐。
众人苦闷,却见那子平静静的看了那程鹤,口中缓缓地道:
“如此也好,要不然他且是要再疯一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