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秋阳毫无保留地播撒着温暖,向这片大地播撒它的荣光。
“老板,这张桌子帮我留着,两碗馄饨,一盘四喜丸子,一盘红烧狮子头,半个时辰后上菜。”
一名身穿白衣,手持折扇,面色白暂不似常人的少年迈步走入这家古法老字号,将几枚金币随手放到靠窗的一张空木桌上。
“好嘞!小哥还要再来点滋补身体的不?一碗红枣汤下肚,热乎的嘞。”
柜台后的爽朗女性见秦朗面色苍白,年岁不大,以为是大病初愈,便推荐起自家的热汤。
“多谢,那便来上两碗,也一同半个时辰后再上。”
感受到超乎寻常的热情,秦朗收起折扇,朝笑着朝他招手的老板拱手一礼。
“来,今早刚摘的普洱。”
坐到柜台旁,秦朗道谢一声,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
“小哥是要等人?”
秦朗点头,神色温和。
“嗯,等一位人。”
柜台后的老板和秦朗错开身位,一只手托着下巴,迎着秋光轻笑一声,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中的骰子。
“听这口气,不像是朋友啊。”
“算不上。”
暖风从门口挤入,拂过脸庞,几名青年推门进馆,为首的在对上老板深邃的眼神后,隐晦地做了一个手势,自行到角落处坐好。
眼神送走几位‘客人’,老板侧眼看向秦朗苍白的肌肤,语气如常。
“小哥,你不是木槿人吧?”
秦朗抬头对上老板压抑着好奇的目光,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温和的暖阳打在略显病态的苍白肌肤上,勾勒出一层金边。
“这么显眼吗?”
“啧啧啧,现在的帝国人,横穿禁魔沙漠可不容易啊。”
老板托腮坐在柜台旁,百无聊赖地摇头唏嘘着,似乎将自己带入了正在横穿禁魔沙漠,因为没有魔力供给而累成狗的帝国人。
“我还需要迎客,就不打扰了。那边有我们的说书先生,若是烦了,小哥可以去那边解闷。”
“多谢。”
秦朗顺着老板的视线看去,发现在餐馆的偏僻处,有一名穿着与自己相似的青年,手中折扇上下翻飞,正手舞足蹈讲述着木槿的历史。
“话说天地初开之时,木槿先人在国师大人的率领下,抵御兽潮,建设国家,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木槿国内一片欣欣向荣。”
“可是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不愿意看我们过好日子,大举进攻木槿,数十位九阶大能围攻木槿城,天地为之变色。在这危急存亡之时,国师大人率队迎战,一击左正蹬,将一人踹到透心凉,一记右鞭腿,尸体变成两节。其他职业者见此情景,纷纷做鸟兽散,却十不存一!”
‘说书先生’讲得嗓子沙哑如同破旧的老风箱,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又咚地一声砸回桌上。
“自此!那些宵小再也不敢轻视我木槿!因为我们用现实证明,我们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实力!”
“好!!!”
附近茶桌的人们纷纷鼓掌,秦朗却只是笑着微微摇头。
木槿内战时期的木槿城确实堪称绝境,但身为生命职业者的王荷香能伤人这一点明显有问题。
有得必有失,恐怖的杀伤力下,代价一定相当高昂。
“诸位兄台,我有一传家宝,乃是陛下御赐,此宝珍重,平常断不会公之于世。”
台下一青年大笑着招呼“诶,别废话了,有什么好东西拿出来一看便知。”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抬手虚握,一卷金边绸缎缝制而成的卷轴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乃国师大人年轻时的画像,诸位兄台,五枚金币看一眼...”
“我来!”
台下一名明显等不及的青年一把将金币重重拍进说书先生怀里,夺过卷轴找了个僻静黑暗的小角落自顾自仔细端详起来。
说书先生明显见多识广,见此也不恼,乐呵呵将金币揣怀里。
“这位前辈,能否将画像也借在下一观?”
秦朗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说书先生嘴角勾起,却在转身时恢复如常。
上钩了。
“当然可以,五枚金币,概不还价。”
“多谢。”
秦朗拿出五枚金币,接过卷轴,将丝绸拉下,这幅画以蓝天白云为基底,身披葱绿长袍的小只王荷香持杖立于山坡上,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木槿城。
见卷轴上的王荷香只有十岁左右,并不是料想中青年女性的模样,秦朗将卷轴合上,从容迈步坐到正在喝茶的说书先生的旁边,在桌上又放了五枚金币。
“嗯?小友,五枚金币,不还价,不加价,还请你收回去。”
他们暗部办事儿还不至于贪这五枚金币。
秦朗脸上笑容不变,屈指将五枚金币又往对方那边推了推。
“刚才的是画像的价格,现在是我问问题的底价。”
‘说书先生’眉头一挑,侧眼看向秦朗,不再掩饰勾起的嘴角。
“不知小友有何问题?需要我一个说书的解释一二。”
两人视线相交,秦朗将折扇随手插在腰间,眼神深邃,微笑看他。
“自然是木槿人和帝国人的区别。”
既然是木槿暗部,想必知道不少。
先生一拱手,神色钦佩。
“小友的洞察力之强,在下佩服。”
以为对方终于要讲出来,秦朗面露喜色。
“但还请把钱收回去。”
秦朗感觉自己的喜悦之情被一脚无情踹回去。
“这份钱,我不收,还请小友陪我下一盘棋。棋局毕,小友必能了解一二。”
想到那位客人还有半个时辰,秦朗把脸上的失落一把扔到一边。
“那就有劳先生了。”
...
看着秦朗端着一盘五颜六色的虾片走到刚才预定好的桌旁,先生偏头看向身后的一帮同事。
“你们怎么看?”
阴暗的角落处渗出一摊漆黑液体,密密麻麻的漆黑触手从中伸出,借助天然的黑暗不断纠缠,翻滚,最后形成一个身穿黑衣,抱腿缩在墙角的青年。
而从其隐藏的威压可以看出,这名暗哨赫然是一位六阶强者。
暗哨转明,要么确认安全,要么杀人灭口。
“是个有胆识的小伙子,怪不得殿下会亲自把他带回来。”
“挺好的,至少不像是个惹事儿的。”
“既然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这小子应该有些特殊能力吧?”
“诶呀,你就别管那些了,殿下高瞻远瞩,自然有自己的想法,确认无害就行。”
听到一众同僚都认为无害,‘先生’也松了一口气。
“那就走吧,上二楼吃一顿再回去写报告。先说好,上次是我写的,这次轮到小四了。”
进入生活状态,暗部众人也脱去伪装的神色,勾肩搭背走入黑暗。
...
“怎么?身为欧阳家的子弟,连基础的待客之道都不会了吗?”
街边的柳树洒落些许正午的暖阳,阳光穿过擦拭干净的落地窗,照在相对而坐的欧阳落和秦朗身上。
两碗升腾着热气的红枣汤都放在秦朗一边,并且没有一道热菜放在欧阳落一边。
很明显,秦朗这桌菜都没想请欧阳落吃。
“那可真是抱歉,我几年前就已经与欧阳家断绝联系了。我现在的修炼资源都是我自己拿的。至于我小时候的,我还特地送回去一些,并且附加了利息。难不成,你还要拿这个说事儿?”
秦朗用桌上的纸巾将手擦拭干净,拿起汤勺,轻吹几口气,还不忘无语地斜一眼对面黑着脸的欧阳落。
“你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想想你的功法问题,缺失的功法,可无法助你完成复仇。”
“你想要什么?”
功法缺失他从未向其他人透露过,恐怕这家伙和星象台一样有占卜的能力。
若是之前被堵在这个餐馆是怀疑,那么现在就是肯定。
被戳到痛处,欧阳落神色扭曲,体内不稳定的威压不自觉地泄露几分,却都被桌下及时展开的折扇稳稳挡住。
察觉到这点的欧阳落及时收心,气息翻涌,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状态。
一旦显露的威压被天道察觉,天劫就会立刻来临。
他不能在木槿,尤其是木槿城内渡劫,会很麻烦。
秦朗淡淡看着自己这位兄长的阴翳神色,他算出来欧阳落会来找自己,所以提前来这个餐馆堵他。
虽然知道他复仇心切,却没想到急成这副模样。
“既然你开口了,那就帮我把饭钱付了吧。”
如果眼神能刀人,刚喝完一勺红枣汤,还在吧咂嘴尝味儿的秦朗现在已经被欧阳落碎尸万段。
“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将品尝完毕的红枣汤放在一边,秦朗举着还拿在手里的半块虾片。
“(嚼嚼嚼)凭啥?”
拜托,他从不按照命运线走的。
但这个好脆啊,月澄会喜欢吃这个吗?
看到秦朗无所谓地吃小吃,欧阳落放在桌下的拳头青筋暴起,他真想对着秦朗那张臭脸一拳抡上去。
可当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阴暗处一个环臂抱胸,浅棕兜帽下的阴影中无时无刻散发着寒意的身影时,收手了。
“凭你们救人,欧阳齐天杀人,你们日后一定会对上。”
“我看未必。”
秦朗说话干脆,将手里淡绿的半块虾片放进嘴里,又从手边的盘里拿了一块粉的备用。
他小时候是对欧阳齐天不理解,但还远远达不到恨的程度。
欧阳齐天治下的煊月帝国虽说腥风血雨,但无疑要比之前几任宰相好得多。
他没有林辰那种纯粹的善意,也没有张梓那种想要守御一方的志向。
他只是,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给这个疯癫的大地找到一条不用再人吃人的路子。
“哼,玩弄命运的人,终将被命运玩弄。”
欧阳落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不送。”
温暖的秋光洒落在依旧升腾着些许热气的两道热菜上,秦朗直接忽视欧阳落的警告,满意看着还留有热气的菜品。
不错,看来自己估计没错,送完客还能吃顿饭。
“拒绝了?”
爽朗女声从身侧响起,浅棕兜帽被一把抓下,露出一张又美又飒的脸。
正是檀月澄。
“嗯哼,还以为会放几句狠话,没想到对方异常能忍。”
但也正因为这一点,很难对付。
秦朗拿不准欧阳齐天的态度,按理说他和欧阳落明晃晃有仇,身为家主的他不可能听不到风声。加上欧阳落还是主支的孩子,只有母亲单独抚养,那些被打压的侧系肯定会说风凉话。
灭口的借口是有的,但是欧阳齐天没有这么干。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抬屁股坐到里侧,拍了拍外侧的座位,示意檀月澄坐下,感觉到店外熟悉的气息,伸长脖子又要了几个菜。
“老板!再来几个菜!上最好的!”
披着秋光,祁弘大踏步走进餐馆,从腰间拔出一双油光发亮的崭新筷子。
很明显,老爷子刚从旁边两个铜币店买的。
“既然秦小友这么客气,我就不客气了。”
秦朗洒然一笑,抬手邀请祁弘坐下。
“自然,祁弘前辈想吃就吃。只是,晚辈还有一些问题不懂,希望吃完饭,前辈能给晚辈讲解一二。”
祁弘笑着点头应下“小事儿,来,吃!”
秦朗这小子好眼光,他打听过了,这家店可是木槿六万年的老字号,好吃的很啊!
昏黄的夕阳洒在桌面,将棕黄的木桌染上一层浅黄光晕。
高悬于实木房梁上的魔法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驱散了外面即将如潮水般袭来的黑夜。
“新鲜的银耳莲子羹,就当是我请三位的。”
“谢谢。”
从老板手里接过汤碗,檀月澄看向手里转着棋子的秦朗。
“秦朗,我们不回去吗?”
闻言,正在跟祁弘下棋玩的秦朗轻轻摇头。
“不回去,回去了,我们也帮不上忙。”
那是命定的劫数。
林辰已经做了能做的,他也做了能做的,已经可以了。
檀月澄深深看了秦朗一眼,对方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可下一瞬又恢复正常,开始琢磨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这家伙...逃不开的自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