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驻,陆英便探身下车。
刚掀开帷裳,便有一阵雪絮争先涌入。
李缨见状道:“下雪了。”
闻蝉便推开了车壁上的小窗。
漫天纷扬的雪絮,被楼前栀子灯映得焦黄,竟泛出奇异的暖意来。
她出门接谢云章时,正巧被李缨碰上,听她要出门,非跟着不可。
几番劝阻不得,也只能带着她出门了。
“这么晚了,一群男人在青楼鬼混……”她用胳膊肘抵了抵闻蝉,“你不生气也就算了,还眼巴巴来接,傻了不成?”
李缨还存了后文,想说自家爹爹从不涉足这等烟花之地,不给娘亲添堵。
想到自己和闻蝉不是同一个娘,也就把这话咽回去了。
“你不懂,”闻蝉闭上窗,隔绝风雪,“他们男人这些小聚,有时是不好一味推辞的,会叫人觉得你自命清高,难相处。”
李缨撇撇嘴,不再搭腔。
陪人等了会儿却又不耐烦,“都快一更天了,一群大老爷们聚一起,有这么多话要说吗?”
闻蝉不知是自己急了,还是被李缨催得急。
青楼不放女人入内,闻蝉对陆英道:“你同车夫一起,进去瞧瞧。”
陆英应了是。
“欸——”李缨却又拦她,“我还没见识过青楼里头什么样呢,叫我去。”
闻蝉忙拉她:“你就别添乱了。”
李缨却没被拉住,一跃下了车。
没记错的话,这个叫陆英的,原是那谢三的属下。
她还是不信来这里的男人真能守身如玉,若有什么状况,自己也好说给车里那傻女人听。
走到门口,却正好遇上一行男人出来。
她跟为首那个眼光对上,顿时浑身一凛。
檀颂走到她身旁,问:“她也来了?”
顿时许多双眼睛跟过来,不等她回话,便有喝上兴头男人的打趣:“弄了半天,学林你的相好,在外头等你呢……”
众人哄笑成一团。
李缨狠狠朝那人翻了个白眼,有些进退两难。
却见檀颂不等他答复,径直要朝闻蝉的马车去。
“你干嘛!”
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她一把攥住男人衣袖。
檀颂回头,冲她笑了笑,“我就跟她说几句话。”
四下都是人,李缨只得靠近些,“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害她害得还不够?”
“害?”
原本还算冷静的男人,面色霎时垮下,李缨借着栀子灯光亮,看清他瘦削的面庞微红,显然是醉上脸了。
他忽然狠狠甩开她,“想害她的人是你!我……我分明是爱她!”
在一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年轻的男人迎着风雪,踏着虚浮的脚步奔向那双驾马车。
李缨赶忙去追,好在车下陆英守着,立刻将他拦在三步外。
“夫人。”
闻蝉心间一凛,并未开窗露面。
直到那人又扬了声量:“夫人是来接我的吗?”
陆陆续续有官员被吸引。
李缨立时痛骂:“哪里来的醉鬼!敢冒犯我姐姐!”
闻蝉静坐车内,听见周遭零碎的脚步声。
“陆英。”
陆英牢牢盯紧面前的檀颂,小心后退至窗下,“娘子吩咐。”
“你进去找人,必要时动手也无碍。”
“是!”
陆英一走,檀颂再无阻拦,差点没一头撞上车壁。
迎面,小窗终于开了。
闻蝉先看见李缨忧心忡忡一张小脸,才又对上男人醉意朦胧的眼。
“夫人,下雪了。”檀颂说,“我生平第一次见雪,能和夫人一起,真是天公作美。”
闻蝉没去纠正他的称谓,他酒量本就浅,何况醉鬼总是格外难缠。
她缓声道:“我不是第一回见雪。”
檀颂却根本听不进去,一意孤行问:“夫人特意来接我,是给我送汤婆子,还是披风?”
他年纪轻,资历又浅,总被上峰缠得难以脱身。
闻蝉便会带着醒酒汤来接他。
替他抚着后背顺气,任他枕在她的肩头。
檀颂时常觉得,那是自己与夫人最最亲近的时刻。
雪越下越大,落至檀颂清秀眉目间,也涌到闻蝉面颊上。
“夫人,我冷。”
闻蝉抬手,合上小窗。
李缨也爬上车来,刚刚那些话她都听见了,见闻蝉低着头一言不发。
将信将疑问:“喂,你不会……又可怜他了吧?”
闻蝉叹了口气。
“我很烦他。”
与人做夫妻时,她见到这样的檀颂或许会心生怜悯。
可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她对檀颂那点怜悯、同情,在他一次次毫无眼色的纠缠下,终归化成了嫌恶。
李缨道:“那你叫他滚啊!”
闻蝉却说:“人不跟醉鬼吵架。”
越激他越来劲,清醒时两人便经常鸡同鸭讲,更何况他今日醉成这样。
李缨也束手无策,只能烦躁靠上车壁,听着一个醉鬼的胡话。
檀颂抱着马车絮絮说了许多,正讲到:“夫人爱权势,我自会出人头地,为夫人挣个诰命。”
却见身后,谢云章被扛出来了。
他猛地打直脊背。
车内传出女子柔婉的一声:“回去吧。”
檀颂这才看明白,原来她刚刚准许自己上前,是为了叫人去把谢云章带出来。
眼见男人被送上马车,陆英回身一推,竟将他推倒在地!
檀颂支起身子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他这种纨绔子弟,最爱在外眠花宿柳!你不信,不信就去楼里问……”
车轮吱呀碾过积了薄雪的石板路,也将男人的疯言疯语抛在后头。
陆英一将谢云章送上来,李缨便在鼻前扇了扇。
“什么味道!”
极其浓烈的脂粉气,是从男人身上传过来的,恨不能把人腻死。
闻蝉却恍若未闻,默默接过不省人事的男人,叫他靠到自己身上,能坐得更舒服些。
眼见闻蝉这般心疼他,李缨却不然,转头问陆英:“你进去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陆英看向闻蝉,又看了看靠着他的男人。
眼神飘忽,又不自觉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