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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碾过长街的青石板路,轻微的颠簸晃着车内的两人。

宋怀山修长的手紧紧环着她的腰身,力道不重,却无法让人挣脱,就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许云苓靠在他怀里没说话,直看着那双手。

酉阳城破那日,是这双手,把自己从尸山血海中拉出了西城门,是这双手,在这几年的数次险境中救了自己,陪她度过难熬的孕期,又熬过凶险的生产…

但这双手,也亲手打造了一个笼子困住了她。

还是这双手,昨日用力地掐着她的下颌,逼她看他眼底的疯狂,面对她的质疑还坚决否认,用“死无葬身之地”之语,残忍打破了她仅存的希望,再一次的欺骗且隐瞒了她。

可她有资格恨吗?

没有!

那她该违心去接受这一切吗?

不可以!

就像这怀抱,再暖和,再牢固,再安稳,可也填不满她心中那处的空缺。

那处空缺,从始至终只为一个人留!

如果他真的回来了…

喉间发紧,许云苓无意识蜷起脚尖。

方才马车行出府里时,她几乎有一瞬间希望自此离开,什么都不要管,再也不要回来。

可枝枝,是她的孩子,她还留在那,她不能丢下她…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宋怀山见她一直不说话,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再次仔细给她拢紧斗篷。

“冷?”

许云苓动了动,从他怀里直起身子。

“没有。”

说这话时,她抬眼看着他。

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匆匆移开视线,也没有刻意回避他的视线,大大方方,且毫无遮掩,看得男人都有些恍惚了。

她极少这样看他。

两人相处时,她总是低眉避开,闪躲克制,可他偏偏总是要勉强她,哪怕这人抬眸的目光总是疏离的。

可此刻,她的眸子清凌凌的,映着晨光,只这么不说话地看着他,竟让他的心跳漏了半分。

她果真极为适合红色,这身红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领口的白狐毛圈住她尖下巴,鬓上的点翠衬得眉目如画。

是他这段时间亲手养出来的珍宝。

这抹鲜艳的红,张扬热烈,他在酉阳时就见过,如今,也终于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最爱这样的她,明艳,矜贵,是他精心养出来的花,每一面都合乎他的心意。

可见她这样看着他,他却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

宋怀山温柔地伸手,将她身上的斗篷再次拢了拢。

许云苓直直看着他许久,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微扬,看着像是在笑,可宋怀山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笑意。

“我是在想,我们就这么出来了,不知枝枝如何了?有没有在闹人。”

“有乳母照顾着呢,放心!”

城西的玉楼,是京都最大的珠宝行,一共三层。

一二楼罗列着各式首饰,从珠钗、玉佩到项圈,琳琅满目。

三楼则是专设的雅间,铺着锦毯,摆着茶器,只接待重要客人。

这处产业,也是宋怀山在京都的私产之一。

马车未至玉楼正街,街口就已经被国公府的亲卫清了场,闲杂人等,连挑货郎都被客气却不容置疑地引到了半条街外。

最终马车停在了玉楼后巷的角门。

车才停稳,便有跟来的使女上前打起车帘。

许云苓跟在他的后面下车,才落脚,便踏上了软垫。

玉楼的掌柜早就得了消息,提前在此恭候,看到两人下马车,赶紧上前行礼问安。

“老奴请世子爷安。”

他垂着眼,却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一眼,站在宋怀山身后的女子。

红衣素面,眸若秋水,看着不算出挑,可往那一站,却有一股清疏沉静的气质,明艳却不张扬。

这还是这么些年来,头一次见这位爷带姑娘来挑首饰。

“都准备好了?”

宋怀山一手端在腰侧,目光越过他,望向回廊深处。

“禀世子爷,三楼雅间已备妥。”掌柜回话时腰又弯了弯。

宋怀山轻应一声,带着身后的姑娘步入角门。

一路走来,两侧皆是铺着青石的小园,上面种满了兰草翠竹,清幽雅致,许云苓看着这景,捧着手炉的手都不由得紧了紧,浑身都不自在。

又入了一道月洞门,就见一道楼梯直直嵌在了墙侧,直通三楼,不与一二楼共通,像是私人通道一样。

上了楼梯,才入了雅间,一排排的首饰便按序摆了上来。

这就是他说的逛铺子?

许云苓望着面前的满目的珠光,滚烫的手炉也捂不热心里的凉。

这样逛,不过就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罢了,哪里有半分的自由?

“怎么?都不喜欢?”

看到她一动不动,宋怀山以为她瞧不上,眼风一扫,自有人重新捧上一批新的。

这次的更为精致,点翠流光、掐丝镶宝、玉润珠圆,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件件都是寻常贵女难见的稀罕物。

来都来了。

许云苓上前几步,目光从这些珠宝上淡淡滑过,蜷在袖口的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了出来,随手拈起一支玉钗。

“姑娘好眼光!”

陪同的掌柜见她终于看中一样东西,忙不迭上前,脸上是得体的笑,开口介绍起来。

“这支钗是由整块玉料雕琢而成。”

“您瞧这玉质,通体莹润,白如凝脂,是最上等的羊脂玉,出自江南那位玉雕圣手,单是上面的云纹,就耗费了他半年心血,一支便价值连城。”

一大块羊脂玉,就雕了这么一支钗,还雕了半年?

许云苓握在手里只觉得滚烫,赶紧轻轻放回托盘里。

要是磕了碰了,就是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她正要再看看其他的,雅间的门轻轻推开,守在外头的阿并躬身进来,低声同宋怀山说了几句。

宋怀山听到后,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抬手让他退了下去。

不过阿并垂首转身退下时,余光瞄了一眼不远处还在挑选首饰的女子,看着她的动作神情凝了凝,眼神逐渐冰冷。

这女人,这些年来,自家爷为了她,费了多少心思?惹出了多少风波?她倒好,从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十足一个红颜祸水,真是碍眼。

带上门的瞬间,阿并无声地嗤了下。

转过身来走到她身边时,许云苓的目光正落在一支掐丝点翠步摇上。

步摇上的点翠凤凰尾羽颤动,看得她眼睛也随之晃了晃。

“喜欢就试!”

身旁突然伸出一双男人的手,径直拈起那支步摇,不由分说就插入了她的发髻间。

冰凉的簪尾插着头皮,惊得她肩头一颤。

“很适合你!”宋怀山的声音带着几分弩定。

许云苓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已经转身吩咐掌柜,“这支,连同那支玉钗,全要了,一并妥帖收置了。”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自己在这里慢慢挑,看中什么就吩咐一声,让他们包起来,实在是挑不过来,就全都打包回府,日后再慢慢选。”

他伸手,指尖极快地碰了下她鬓边的步摇流苏,珠链顿时轻轻晃动起来。

“你乖乖的,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见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

“要是挑累了,里头隔间有软榻,是我特意让人备下的,你去歇便是。”

大约是怕她不自在,他又补充了一句,“这软榻,除了你,还没人用过。”

好像是真有急事,他才说完,便已转身要走。

不过走前,这人把灵雀叫至身前,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带人离去。

他人虽然走了,但这屋里屋外那么多人盯着,又只有她一人挑选,索然无味之下,许云苓便转身坐回了案前,明显没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