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垣从陈振龙口中也没套出太多有用的东西,不知道对方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
至于怎么登岛,按照陈振龙的说法,莉娜给他的信上说,到达北海港口之后,自会有岛上的船过来接应。
果然,他们又等了两天,清晨天不亮的时候便有个异国小男孩敲响了夏垣的房门。
小男孩什么话都没说,递给开门的冯褚六块玉牌,又指了指远处的港口。
冯褚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港口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艘大船。
小男孩送完东西就走,看方向接下来是要去陈振龙住的地方。
“夫郎!船真的来了!”
孟晚迷迷糊糊的穿上衣服下床,蚩羽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桌上是刚才褚哥给的玉牌,他说船已经在港口等着了。”
“玉牌?”孟晚裹着薄棉袄挪到桌子旁边,将上面的两块玉牌拿起来查看。
细细长长的两片薄玉上,各刻着一条人身鱼尾的鲛人,口含宝珠,要吐不吐的模样。
上面的鲛人雕刻的极为精致,鱼尾上的鳞片,和鲛人弯曲的发丝,寥寥几笔便传神至极。
孟晚抚着上面的纹路,口中喃喃,“雕刻这玉牌的人技艺绝对算是登峰造极,放眼整个禹国也是凤毛麟角。”
蚩羽过来叫他,“夫郎,你说什么凤毛?我已经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孟晚把玉牌妥善放入怀里,然后默默的拾起两个蚩羽落下的包裹,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陈振龙也带着两个小厮四个打手跟了上来。而且不光他们一行人,还有一队不认识的富商也在往港口赶,想来也是要登岛的,前两天孟晚没有注意到,应该是刚到北海港口不久。
孟晚没在港口附近看到冯褚所说的小男孩,但他能肯定这些天定然有人在港口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然送出的玉牌不可能正对他们的人数。
包括陈振龙收到的玉牌也是如此,不多不少正好七枚。
天色黑沉,远处看渡口处停靠的船时,并没有感觉有多大,然而随着一点点走近才发觉,这是艘能承载百人以上的中大型船只。
大家渐渐适应了破晓前的黑暗,船身的全貌才慢慢在众人眼前铺展开来。
孟晚仰头注视船上那根通天似的桅杆,和弯曲有力的船舷。木肋骨一根接着一根,从船头铺设到船尾,宽得惊人。
船身中间叠坐着四层舱楼,底层的门紧关,中层有木格窗,顶层围着短栏。它们屹立在摇晃的大船上,稳稳当当,像是直接扎在了船底似的。
“首锐而尾阔,底尖上敞,首尾昂然,两舷外鼓。此种形态善破惊涛,且又能广纳舱内之地,是艘正正经经的福船呐!”
夏垣是这方面的行家,禹国境内福船和宝船寻常人轻易不可使用。
宋亭舟当初来岭南赴任之时,租坐的都是一艘艘的民船,他们还要带大量的东西和人,不光每次换船麻烦,路费也花费不小。若不是孟晚当初攒了一笔,搬家上路都是难事。
北海港口处有四座码头,居中的那个是最大的,如今福船就停在距离中间码头最近的地方。
众人有序上前,才发现仍不能直接上船,需要乘坐小舟过去福船边上才行。
码头边上停了五艘小舟,算上船家一次也只能上去七八个人。
孟晚是说什么都不可能第一个上船的,他们一行人便候在原地,由另一位不认识的富商先带人上了船。
他带的人着实不少,乌泱泱的一大片,最少三十几号,这一个来回的五艘小船光是运他们一行人了。
海边咸湿的风吹透孟晚身上的棉衣,他顾不得冷,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伙人上船后的一举一动。
一位中年富商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船,然后一个、两个……直到坐满,船夫并没有立即撑起船桨,而是挨个检查了他们手中的玉牌是否数量相对。
检查完毕,确定一人一牌,船夫并无表示,乘船顺利离开。
孟晚能看到小船没有划出太远,就被连接到了福船上,那个富商顺利带人上了福船。
四艘小船同样如此,船上的四位船夫同样要求他们出示玉牌,其中三艘都顺利出发了,剩下一艘小船上的人竟然厮打起来。
“你手上的玉牌明明是我的!刚才你说借来看看,我才借你,快还给我!”其中一个小厮气愤道。
他身边的小厮冷笑,“谁说是你的,明明是我自己的。”
被骗了玉牌的小厮越看他越面生,“不对,你不是我家的下人,你是谁?王哥快来帮忙,他不是咱们家的小厮!”
王哥刚要动手,突然被身边的人制住,浑身动弹不得。
被骗了玉牌的小厮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对劲,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是什么人,怎么混上来的?”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除了他和王哥,身边的几个小厮竟然全是生人。天色太暗,他们俩刚才竟然无知无觉,这会儿才发现不对劲来,已经晚了,双拳难敌四手。
“船家,他们几个不是我们王家人,快将他们赶走!”
无论他们俩怎么喊,船夫都无动于衷,最后他们只能绝望的被那群人按在水里,没了声息。
从始至终,船夫连头都没抬一下,确定了船上的人都有玉牌后,小船终于驶离,留下还泛着水波的海面,很快就被浪潮抚平。
渡口上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夏垣眼皮子跳了跳,刚要说些什么,他们身后便又走过来两人。
一老一青年,青年是主子,老的是仆人,手里各捏了块玉牌。
那青年将手中的玉牌拿到眼前仔细观察,“原来吉婆岛的传说竟然是真的,就是不知道登岛是不是真的能看见鲛人。”
他身边的老仆苍老的声音响起,“有没有鲛人不打紧,老爷交代的事能顺利办成,才是重中之重。”
青年对老仆很是客气,“堼伯说的是。”
鲛人?鲛珠?
什么鬼东西?
孟晚心里盘算,本来以为糊弄普通商贩入坑的骗局。可如今看来,不管是福船,还是这一老一少主仆二人,都并非表面那般简单,其中可能内有门道。
这两人八成是知道什么事,所有有意抢夺玉牌,想要登岛。
而吉婆岛的人又只认牌,不认人……
也幸好被抢的不是陈振龙,不然他们少不得要和这对高深莫测的主仆对上。
小船返航,孟晚他们也登上了小舟,这次并没有什么意外,人少船多,陈振龙和那对主仆分作三船。孟晚这边算上翻译安博正好七人,只不过孟晚的行李颇多,又单独运了一船,一行人才顺利登上福船。
船上很安静,杂役们忙碌却无声,左舷的红灯与右舷的绿灯相互呼应,破开海面上的浪潮,急速前行。
孟晚小船换大船,吹了半天海风,越吹越迷糊,干脆进了船舱里。
据夏垣所说,福船底层主要是装土石用来压舱用,第二层才是居住的舱室。第三层设有扬帆、起碇的操作空间,厨房和储物的库房也设在第三层。
孟晚下去的时候,看见许多在船上做工的杂役从第三层来回穿梭,想来其中部分房间是他们休息睡觉的地方。
第二层的房间很多,却被切割成了两部分,中间被一扇铁门锁上。孟晚他们是从右侧楼梯下去,船上的杂役给了他们每人一把钥匙,房间可以随机选择。
孟晚选了中间偏右侧楼梯的房间,他们一行人挨着住下,孟晚和夏垣在其中。
楚辞陪孟晚下来的时候,第一个上船的富商正在和那一老一青年对峙。
富商自然是登上福船后看到了自家仆人被人杀害,过来找场子的。
船舱里一览无遗,孟晚没有看热闹的打算,飞快开门进了卧室。
楚辞也跟进来为他把脉,眉头轻轻蹙着,抬手比道,“干爹,你有些风寒,我回房间替你拿药。”
“怪不得头晕。”孟晚拉住楚辞,“你先别出去,等外边完事再说,不差这么一时半会。”
外面走廊上已经嚷嚷起来了,基本上都是姓王的富商在嚷嚷.他这边的人多,以为自己有嚣张的资本,为家中仆人报仇是假,威严受到了挑衅才是真的。
结果什么情况光听门口传来的惨叫声就能知道,虽然那对主仆身边只带了四个人,但那四人下手之狠,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船上会不会收敛一些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动静了,孟晚才放楚辞出去。二层的房间都很小,里面基本上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
孟晚带来的行李大部分都在楚辞和蚩羽房间放着,他换了身轻便柔软的棉袄棉裤,脱了鞋袜上床。
现在天气还是有点冷的,别说海上更甚,他钻进被窝里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床跟着船身晃荡,荡得他更加头晕,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外面还是黑的,房间里的油灯被人点燃,苦了吧唧的汤药味儿把孟晚熏得干呕。
“夫郎,你没事吧?”蚩羽扶着他坐起来。
楚辞先给他端了一碗温水,又从孟晚房间的行李中拿出一罐子酸梅。
孟晚喝了水又吃了两颗梅子才压下那股恶心劲儿,干脆一鼓作气的将那一碗苦兮兮的药给硬灌了进去,他这会儿也体会到常金花晕车的痛苦了,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孟晚半点没有下床走动的意思,他连饭都吃不下。
他们的行李中大部分都是吃的和食材,楚辞找出来一堆零食放到孟晚床边,又舀了点米去厨房给孟晚熬粥。
“小辞,在这里行事多加小心。”
楚辞回头对孟晚点了点头,借了三层的厨房熬了些粥,行李中有常金花腌的酸笋,回去给孟晚开胃吃。
端着粥回到孟晚门前,正遇上住在里面的那对主仆。青年对楚辞微微一笑,楚辞也略微点头当作回应,随后敲门进屋。
青年笑道:“有意思,两个汉子伺候一个小侍?”
蚩羽那么大个的小哥儿实在太引人瞩目,孟晚为了行事低调,都是让他头戴额巾。
堼伯劝道:“这三人哪个也不像是仆从之流,那小侍虽然有几分貌美,公子也万万不可大意。”
“堼伯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人离开后,楚辞又推门出来,他看到墙边地板上深色的血渍,眸色深沉。
早上虽然没闹出人命,但富商那边的人也受伤不轻,褚哥说那对主仆二人中的老者实力可能与他不相上下。
普通商人的仆从实力竟然能比拟朝廷二品大员的门客?
孟晚风寒加晕船,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楚辞又要照顾他,又要提起心神来戒备生人,已经完全是一副成年男人的姿态了。
第一个登船的富商被教训了一顿,之后便十分老实,除了去三层吃饭,基本上不出门。
孟晚就更是如此了,连吃饭都在屋子里,全等他干儿子和蚩羽伺候。遇上海浪大的时候,还会吐,满肚子坏水都被吐得干干净净,别说算计人,他自己人都已经半废了,睁开眼睛就是迷迷糊糊的状态。
他们上船第三天,没想到这艘福船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孟晚鼻塞的难受,倚在船头喝了口温热的茶水醒神,又问蚩羽道:“刚才外面什么动静那么热闹?”
“好像是新上来人了,我回来找人打听打听。”蚩羽见他醒了就拿着木盆出去,打水回来给他洗漱。
没等蚩羽回来,孟晚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他扶着额头,步子软绵绵的走到门边,先是不言不语,直到敲门声再次传来才问道:“谁?小羽?”
门外是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听上去年纪不大,“我们家是新上船的,家中小姐备了些薄礼给大家,还请收下。”
孟晚算着时间蚩羽也快回来了,便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门外果真是两位十几岁的少女。她们穿着款式相同的袄裙,头上插着银簪,手上戴着银镯,动作起来发出动听的撞击声。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侍女。
此刻手中各提了几包点心,拎着其中一小包要送给孟晚。
“多谢两位姑娘,劳烦姑娘替我谢过你家小姐。”孟晚接过点心,面色苍白的对她们笑了笑。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侍女笑吟吟的回道:“这位哥哥不用客气,我们这便去给其他人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