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粮商,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脸上是见了鬼一般的惊骇。
“直……道……”
大秦帝国,何以震慑四方,除却虎狼之师,便是那冠绝天下的驰道体系!
南起云阳,北至九原,劈山填谷,千里之遥,平坦如砥。这条不走任何弯路的军事高速,本就是为了北击匈奴,快速调兵运粮而建!一队轻骑,三日便可从北疆直抵咸阳!运粮的重车虽然慢些,但若是边军加急押运不计后果,五日之内,运抵几万石粮食,绝非天方夜谭!
这是一个无法证伪,却又极度可信的消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钱东第一个跳了起来,但他的声音却不再是之前的厉声呵斥,反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他……他这是在骗我们!对!和泾水那次一样,都是假的!他想吓唬我们!”
“吓唬?”角落里那个年轻的商人面如死灰,喃喃自语,“这次怎么吓唬?直道运兵,是国之常识!他……他要是真有粮,我们……我们手里的这些……就都完了啊!”
这句话,戳破了所有人最后的一丝侥幸。
雅间内的气氛,从凝重瞬间跌入恐慌的深渊。
他们之前嘲笑扶苏不懂地理,把扶苏当成纸上谈兵的傻瓜。可现在回头看,那根本就不是讲给他们听的,那是讲给全咸阳的百姓和那些愚蠢的官员听的!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那个看似愚蠢的谎言,让他们彻底放下了戒备,让他们坚信扶苏已经黔驴技穷,从而疯狂地加码,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而现在,庄家亮出了底牌。
“肃静!”魏钱猛地一拍桌子,试图稳住局面,可他拍桌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另一名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比见了鬼还惊恐的表情。
“三爷!诸位掌柜!不好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尖利刺耳,“中尉府……中尉府的兵马出动了!”
“什么?”
“就在刚才,京畿卫戍将军,通武侯王贲,亲率三千铁骑出咸阳北门,直奔直道方向而去!军令是……是奉陛下口谕,前往迎接北疆运抵的‘重要军资’!现在全城都看见了!百姓们都说,是太子殿下的粮到了!”
完了!
这是所有人脑中唯一的念头。
“卖!快卖!把手里的粮食全抛出去!”那个年轻商人第一个崩溃了,他像疯了一样冲向门口,嘴里胡乱地喊着,“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活命!”
“回来!”魏钱一把没抓住,眼睁睁看着他冲了出去。
“哗啦”一声,雅间里的十几名粮商瞬间炸了锅,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末日来临的恐惧,纷纷起身向外冲去。联盟,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站住!都给我站住!”魏钱声嘶力竭地咆哮,可再也无人听他的号令。
钱东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血本无归……”
……
胡亥府邸。
当王贲调兵的消息传来时,胡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从坐榻上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赵高。
“老师……这……这不可能!王贲他怎么敢?他这是在公然为扶苏张目!”
赵高那张万年不变的平静脸庞,此刻也终于浮现出一丝阴霾。他紧紧捏着手中的一枚玉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慌什么!”赵高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凝重,“没有陛下的旨意,通武侯是不可能私自调兵的,所以消息必然是真的,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直道运粮,动静绝不会小。他做得再真,也终究是假的!”
他猛地转头,对身后侍从厉声道:“立刻派府里最好的快马,带上好手!给我沿着直道旁,死命地跑!我要知道,那条路上,到底有没有运粮车队!”
那侍从领命,如一道青烟般消失。
赵高缓缓吐出一口气:“公子,别急。戏,还没唱完。他现在把声势造得越大,等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就摔得越惨!”
然而,他们等不到了。
就在当天下午,咸阳城的粮市,堤坝彻底崩溃了。
那个第一个冲出雅间的年轻商人,回到自己的粮铺后,二话不说,直接将“三十钱”的牌子摘下,换上了一块新牌子——“十五钱”!
这个价格,像是一把尖刀,捅进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市场心脏。
紧接着,第二家、第三家……那些被恐惧吞噬的中小粮商,为了保住最后一丝本钱,开始了疯狂的、不计成本的抛售。
二十钱!十八钱!十五钱!十二钱!
粮价一泻千里!
魏钱和钱东等人站在雅间的窗边,面如死灰地看着楼下街道上,那些曾经的“盟友”如同疯狗一般,为了比别人先一步卖掉手里的粮食而互相踩踏、互相咒骂。
那不是在卖粮,那是在割肉求生。
“守住……必须守住……”魏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布满了血丝,透着一股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才有的疯狂,“张子房先生说过,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要我们撑过去,整个关中的粮食市场,就都是我们的!”
他转头,死死盯着钱东和其他几个尚未离去的大粮商,声音嘶哑而狠厉:“我们还有机会!买!把他们抛出来的,全都给我买下来!稳住价格!现在去钱庄,把我们的地契、房契、祖宅,所有能换钱的东西,全都给我押了!我们,要跟扶苏,赌这最后一把!”
第四日,咸阳城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城中各大米市,上演着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悲喜剧。无数中小粮商哭喊着,将前几日高价吃进的粮食,以近乎白送的价格抛售,只为能换回几个铜钱。人群拥挤为了抢购一斗廉价米而打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