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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弹指一挥间。

通州码头,这座号称“京师咽喉”的北方第一大港,往日里那是万帆竞渡,号子声能把云彩震碎。南来的漕粮、丝绸、瓷器,如流水般从这里卸下,再源源不断地输送进那座贪婪的玄京城。

可今日,通州码头死了一样寂静。

宽阔的河面上,空荡荡的,连只水鸟都懒得落脚。几艘破旧的小渔船孤零零地靠在岸边,随着浑浊的河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

那些平日里用来拴大船的铁力木桩子,此刻光秃秃地杵在烂泥里,像是一排排没牙的老太太。

岸上的茶棚里,炉子里的火半死不活。

茶摊老板老刘头愁眉苦脸地拿着块抹布,在已经擦得掉漆的桌子上又抹了一把,叹的气比茶壶嘴里的白烟还长。

“唉……”

旁边几张桌子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穿着短打的力工。往日这个时候,他们早就扛着大包小包,汗流浃背地挣铜板了。

现在?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比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大。

“刘叔,给碗凉水吧。”

一个年轻力工翻了个身,嘴唇干得起皮,有气无力地喊道,“茶喝不起,润润嗓子总行吧?”

“喝喝喝!就知道喝!”

老刘头骂了一句,却还是舀了一瓢水递过去,“灌了一肚子水,待会儿饿得更快!”

“饿死球算了。”

那力工灌了口水,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南边的河面,“这都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连片木板都没漂过来!这南边的船,难道都被龙王爷吞了?”

“吞个屁!”

角落里,一个年长的工头磕了磕烟袋锅,里面没烟丝,只有点烟灰。

“那是被人掐断了!”

工头指着南边,声音沙哑,“徐州那边,镇南王下令封江了!听说十几艘像山一样的楼船横在江面上,铁索连舟,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

“镇南王……”

听到这个名号,茶棚里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半个月前,这还是个让人看笑话的流放皇子,反贼。现在?那是能让这通州码头几千号人没饭吃的活阎王。

“这王爷也太狠了。”年轻力工抱怨道,“神仙打架,咱们凡人遭殃。再这么下去,咱们喝西北风啊?”

“狠?”

老刘头冷笑一声,把水瓢往桶里一扔。

“人家那是本事!没听说吗?南边现在可是享福了!运不过来的粮食,都在徐州卸了货!那边的米价,比咱们这儿便宜了一半还多!”

“咱们这儿呢?”老刘头指了指身后的通州城,“昨儿个我去粮店,陈米都涨到二两银子一石了!掌柜的说,还得涨!因为没货了!”

“我的乖乖……”

众力工倒吸一口凉气。

“便宜一半?”那个年轻力工咽了口唾沫,眼里冒出了绿光,“不仅便宜,听说……那边还分田地?只要去了就给?”

“那还有假?”工头哼了一声,“隔壁二狗子一家,前天半夜就卷铺盖跑了,说是去徐州投奔亲戚。我看啊,就是冲着那五亩地去的!”

茶棚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揉搓着每个人的胃,也在揉搓着他们的心。

一边是没活干、吃不起粮、死气沉沉的京畿。

一边是米价便宜、分田分地、充满希望的江南。

那条被封锁的运河,拦住了船,却拦不住人心的向往。

“刘叔,”年轻力工突然坐了起来,把那只破碗往怀里一揣,眼神发狠,“这凉水,我不喝了。”

“干啥去?”

“回家!收拾东西!”

力工看着南边,咬着牙。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也去南边……讨口饱饭吃!”

玄京,东市。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泰丰粮铺”门口的青石板直冒烟。

铺子还没开板,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龙。队伍弯弯曲曲,一直甩到了街角。排队的大多是穿着粗布短褐的妇人、老人,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攥着布袋子,眼神像防贼一样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生怕谁插了队。

“吱呀——”

粮铺的门板终于卸下来一块。

一个伙计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提着块小黑板,还没等挂稳,下面的人群就炸了。

“怎么又涨了?!”

排在最前面的刘大婶,眼尖,一眼就瞅见了那上面新写的白粉字——【糙米:每斗一百二十文】。

“昨天还是八十文!前天还是六十文!”

刘大婶急得直拍大腿,声音尖利,“你们这是抢钱啊!这才隔了一夜,咋就涨了一半?!”

“就是啊!掌柜的!做生意得讲良心!”

后面的人群骚动起来,像是一锅被煮沸的水。

“良心?”

粮铺掌柜是个胖子,姓吴。他慢吞吞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把蒲扇,却扇不走满脸的油汗和烦躁。

“大婶,您跟我讲良心,那您去跟封锁了运河的镇南王讲去?”

吴掌柜用蒲扇指了指门外,一脸的皮笑肉不笑。

“通州码头都歇了半个月了!南边的粮船,哪怕是一块舢板都过不来!现在咱们库里的粮,那是吃一粒少一粒!”

“一百二十文?”吴掌柜哼了一声,“您要是嫌贵,尽管去别家。我告诉您,再过两天,这就得奔着二百文去了!”

“你……你这是发国难财!”

一个精壮的汉子挤上前,把手里的一串铜钱重重拍在柜台上,震得算盘珠子乱跳。

“少废话!给我来两斗!这是还是按昨天的价,多一文没有!”

汉子双眼赤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是要吃人。

“按昨天的价?”

吴掌柜也不怵,冷笑一声,把那串铜钱往回一推,“那您去昨天买啊?来我这儿做什么?”

“你卖不卖?!”

汉子一把揪住了吴掌柜的衣领,拳头举了起来。

“打!你打!”

吴掌柜把脖子一梗,“打死我,这粮你也拿不走!这后面可是官府的存粮,你敢动一下试试?!”

“我看你是找死!”

汉子怒吼一声,拳头就要落下。

旁边几个伙计见状,抄起顶门的木棍就冲了上来。

“干什么?!想造反啊!”

“哗啦——”

推搡间,不知是谁撞翻了柜台上的一升米。

白花花的大米,混着几颗谷壳,洒了一地。

刚才还在叫骂、还在愤怒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像是疯了一样。

刘大婶也不骂了,汉子也不打了。

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少,发了疯似地扑向地面。

“我的!这是我的!”

“别踩!别踩啊!”

刘大婶跪在地上,也不嫌脏,双手捧起混着泥土的米粒,小心翼翼地往怀里的布袋里装,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