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漫漫听着医生的话,不知该作何回应,只不停地流泪。
她很少哭,从小在那样糟糕的环境里夹缝求生,眼泪对她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此时此刻,这几个月带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的脆弱终于无所遁形。
在她一心想着引产的时候,各种受阻,像是冥冥之中被命运牵引,诱导她,留下他们。可真的下定决心留下,他们却又极可能弃她而去……
医生已经在催:“有你丈夫或直系亲属的电话吗?需要他们立刻到场签署手术同意书。”
姜漫漫闭了闭眼睛,想到在救护车上时一路尾随的那辆港牌车,语气轻飘飘:
“孩子的父亲,应该就在外面。”
医生当机立断:“我们先送你进手术室准备,签字的事,护士会处理。”
半个小时后,护士带来消息:“字签完了,可以开始手术。”
医生一剂催产针打下去,低声道:“孩子很小,我们先试着顺产,这也是对你身体最好的方式。如果顺产不顺利,再采取剖宫手术。”
经历了数个小时的阵痛,姜漫漫全身湿透,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最终产下两个还没拳头大的小东西。
孩子进入保温箱之前,医生将两只小老鼠似的早产儿捧到她面前:“看一眼吧,马上送往保温箱,他们的情况,需要的急救措施很多,帝都几大着名的医院都已经派了专业的医生赶来,有他们在,存活率会高一些。”
姜漫漫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两只小东西上,与见过的别家足月儿不一样,他们脆弱且奄奄一息,体重不足300克,很多器官尚未完全发育,就连哭声也跟蚊子似的,有气无力。
姜漫漫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带走吧。”
接下来整整一天时间,帝都颇负盛名的妇产科专家教授齐聚在圣和医院,各种最先进的抢救设备纷纷为两个早产儿开绿灯,在长达四十八小时的抢救之后,医生对姜漫漫沉重地摇了摇头。
姜漫漫心中钝痛,不发一语。
从知道孩子的存在,到莫名其妙出生,总共也就一个多月,期间她在各种心理斗争中浑浑噩噩,多次想引产,要说对孩子有多爱,并不。
他们更像是两个突然闯入她生命里的不速之客,各自以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初次见面,满满的陌生感。还没来得及熟悉、交流、培养感情,却又不得不永远说再见……
姜漫漫心里空得厉害。
她慢慢拥紧被子,浑身冰凉,只觉得世界暗沉得眼前一阵发黑。
医生问:“生命体征已经消失,需要的话,可以最后见见那两个孩子,你要吗?”
最后一面,亦不过是死别……
姜漫漫麻木地摇摇头:“不要了。”
医生又开口:“孩子的父亲在外面,正在处理孩子的相关事宜。”
“不用提他。”姜漫漫语气骤冷,“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病房门口,有沉重的脚步声微微一顿,好几秒之后,渐渐远去。
三日后,姜漫漫出院。
身心受创,她情绪恹恹地躺在公寓的床上,宴长夜从黑沉沉的夜色里出现在姜漫漫的面前。
上一次他来,还是三个月前。彼时,她只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捧着一碗泡面吃得正欢。宴长夜一见她就有种诡异的亲昵感,还莫名其妙给她买内衣,甚至明目张胆进行性暗示,气得姜漫漫与他不欢而散。
时隔三个月,两人的友谊依然在冰点线徘徊,姜漫漫没想到他会来。
“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宴长夜没有马上回答。
他扫了公寓一圈,大长腿几步走到窗户前,将窗户关了,又将一碗已经冷掉的白米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姜漫漫脸色微变:“宴长夜,你干什么?”
“你还敢吹风,还敢吃这些没营养的粥?”宴长夜语气幽幽,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
姜漫漫雾气重重的眼睛望着他:“你是来嘲笑我的?”
宴长夜噎了一下:“稀里糊涂就把孩子生了,我也不知道该嘲笑你还是嘲笑我自己……”
“当然是嘲笑我,堂堂太子爷心高气傲,何曾有自嘲这种情绪?”姜漫漫冷笑一声,“当初我和谢聿珩在一起时你就总是对我阴阳怪气看不顺眼,如今我和他分道扬镳、又倒霉地怀了他的孩子,你心里怕是乐见其成……”
宴长夜懵逼:“你怀了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成他的孩子了?”
“不然你以为是谁的?”姜漫漫惨淡地呵了一声,“是我自己犯贱,人家宴会上搂美人,我生什么闷气喝什么酒。喝酒就喝酒,偏偏还和他厮混一夜,怀了人家的种,别说你瞧不起,我自己都恨死了那夜的自己……”
宴长夜蓦地看向她,桃花眸里带了探究和审视:“你说,你和他厮混了一夜?”
“你不是知道?”姜漫漫反问,“上次,你不就是因为我在谢云玺的归族宴上和谢聿珩……然后才轻贱我,要和我做?”
宴长夜面有异色,紧紧盯着她,试探:“归族宴那夜的事,你不记得?”
“是断片了,但早上起来看见的是谢聿珩,我自己又一身乱七八糟,还能有错?”
宴长夜烦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没有可能,那夜其实是我?”
“是你?”姜漫漫条件反射吐槽,“你风流成性,即便是你我也一样无法接受。”
宴长夜:“……”
他被狠狠戳心窝子了。
矜贵高傲的男人,为了心中那一点可笑的自尊,直接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真相,吞回了肚子里。
“嫌弃我?行吧……”
他慵懒的神情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恨意,似乎一句多余的话也懒得再和她说,直接冷着脸交代:
“我刚给你请了两个护工,二十分钟内会抵达,她们会按照最高标准伺候你坐月子。”
姜漫漫:“……”
宴长夜又开口:“一个月内,不准吹风,更不准出门。把身子给我调养好,如果情绪还调转不回来,我会再安排两个心理医生给你。”
说完,手机催命似的响起,他看了一眼,便冷着脸要离开。
“你刚来就走?”姜漫漫忍不住开口。
“不走留这儿讨你嫌?”他淡淡丢下一句,已经朝门口走去。他步子有点急,边走边拿起手机让沈宗千安排私人飞机……
再次见面,已经是姜漫漫做完月子的半年后,帝都大酒店那暧昧横生、逼得宴长夜和姜漫漫领证的1001套房里。
……
喧嚣的大街上,姜漫漫静静地坐在车里。
她从六年前的回忆中出来,身上的凉意未褪。宴老爷子的宴会上,她没有说错,宴长夜知道她生子,还给她安排了坐月子。
但,宴长夜那句孩子是他的,在她看来,就纯粹是信口开河,而用谢见当挡箭牌,更是荒唐至极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