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允棠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力量和热度,心里那点担忧慢慢化开了,只剩下柔软的疼惜。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我知道……就是……就是怕你吃亏。”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娘今天也吓着了,背后直抹眼泪,说你太虎,把人都得罪光了。”
陈兴平沉默了一下,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娘是心疼我。可有些事,该顶上去就得顶。为了这个家,也为了咱村这一大家子。”
他低头,看着妻子圆润的肚子,眼神变得无比温柔,“等咱娃生下来,爹得给他挣个好点的光景,不能让他再饿肚子。”
引水渠的纠纷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陈兴平心头,但挖塘的工程一天也不能停。
批文在手,加上公社孙技术员明确站在陈家洼这边,上河沿村那边暂时没了大动作,但小摩擦不断。
陈兴平干脆调整了策略,集中力量先深挖塘心,引水渠暂时放缓,只留少量人慢慢往前掘进。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塘基已经挖下去快一人深了。
陈兴平和张建国几个人在塘底最中心的位置奋力挥锹。
这里的土质明显不同,黏性极大,还夹杂着不少碎石块,一锹下去,震得虎口发麻。
“娘的,这底下是石头蛋子开会啊?这么硬!”武奇甩了甩震痛的手腕,抱怨道。
陈兴平没说话,咬着牙,又是一锹狠狠铲下去。“咔!”铁锹头似乎撞上了什么特别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闷响,火星子都差点崩出来,震得他手臂发麻,铁锹木柄“咔嚓”一声,竟然从中断裂了!
“小心!”旁边的张建国惊呼。
陈兴平猝不及防,被反震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稳住身形,丢掉手里的半截锹把,蹲下身,用手扒开刚才下锹地方的湿泥和碎石。
“咋了兴平哥?挖着啥了?”张建国和其他几个干活的人都围了过来。
陈兴平没回答,他皱着眉,手指用力地抠挖着。黏糊糊的黑泥被扒开,露出了下面灰白色的、异常坚硬的岩层。
他捡起一块刚才崩出来的碎石,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用力刮了刮,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石头蛋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是……是青石板!很厚的青石板!这底下,怕是有老岩层!”
“青石板?!”张建国也蹲下摸了摸,入手冰凉坚硬,“这……这咋办?挖不动啊!”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挖到岩层,意味着塘底深度不够!鱼塘蓄水浅了,冬天容易冻透,夏天水温高,鱼根本养不好!前功尽弃!
绝望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塘底这几个人。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干劲,一下子被这坚硬的青石板撞得粉碎。
钱向东眉头紧皱,从下面爬了起来,朝队里走去。
“钱队长,你去哪?”邓通在他身后喊。
“拿大锤!钢钎!”钱向东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就不信,它比冬天的冰还硬!给我砸开!”
岸上的人很快知道了塘底的情况。李老蔫蹲在土埂子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愁云:“完了……挖到‘卧牛石’了……这塘,悬了……”
吴会计站在旁边,扶了扶眼镜,看着陈兴平扛着大锤和钢钎又冲下塘底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掏出小本子,开始默默计算如果工程报废,已经投入的工分和物料损失……那数字让他眼前发黑。
沉重的钢钎被钱向东狠狠楔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他双手抡起那柄十几斤重的大锤,铆足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铛!”
一声刺耳欲聋、带着金属颤音的巨响在塘底炸开!
巨大的反震力让钱向东双臂剧痛,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立刻染红了锤柄!
碎石和火星四溅!
“钱叔,你手!”张建国惊呼。
“别管!”钱向东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再次高高抡起了大锤!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砸开它!必须砸开!
只有把这石头砸开了。
这池塘才没白挖!
为了村里人能过上好日子,这个池塘,自己必须带头挖出来!
“铛——!铛——!铛——!”
一锤!两锤!三锤!
村里人见钱向东都这么拼命的凿石头,他们也参与了进来!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挖池塘!
那他们就不能半途而废!
“铛!”
火星子猛地炸开,几点滚烫的碎屑溅到钱向东汗涔涔,沟壑纵横的脸上,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十几斤的大锤再次被他枯瘦却蕴着蛮牛般力气的胳膊抡圆了,带着风声狠狠砸在楔进石缝的钢钎上。
钢钎下头,那灰白色的青石板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噗!”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冰冷的石板上。
钱向东那双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纹丝不动的岩层,虎口裂开的口子像婴儿的嘴,血顺着锤把往下淌,在他脚下黑泥里洇开一小片暗红。
“娘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建国!扶稳了!”钱向东身上一直有一股邪劲,所以大家伙都挺服他的。
“钱叔!你手!”张建国用肩膀死死抵住那微微震动的钢钎尾端,急得眼都红了。
“少废话!皮肉伤算个球!当年打土匪,肠子流出来老子塞回去照样干!给我顶住!”钱向东根本不理,那柄大锤又一次高高举起,胳膊上的筋肉条条绷紧,像老树的虬根。
“铛!”
闷响震得塘底的人耳朵嗡嗡直响。
陈兴平蹲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指用力抠着另一处岩缝边缘,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和碎石粉。
他脸色紧绷,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这石板太厚了,硬砸,就算砸开了,人也废了。
“停手!钱叔!停手!”陈兴平猛地站起来,几步跨过去,一把攥住了钱向东再次抡起锤子的胳膊。那胳膊滚烫,肌肉绷得像石头,还在微微颤抖。
“不能这么蛮干!再砸下去,锤废了,人也废了!”
钱向东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要吃人:“不砸?不砸这塘就死这儿!前头的力气全白瞎了!全村老少爷们儿眼巴巴看着呢!”
“没说不砸!”陈兴平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钱向东的怒吼,也压住了塘底其他社员绝望的喘息。
他目光扫过周围几张灰败的脸,“硬砸不行,得换个法子!找缝!找它最薄、最脆的地方下手!几个人轮流,别可着一个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