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治盛情邀请下,顾廷仪在英吉利大使馆用了午饭,尝了炸鱼配薯条、烤牛排等特色菜式。
席间乔治仍念叨安南传闻,顾廷仪只笑言“食不言,寝不语”,专心应付刀叉———虽在英吉利担任公使五年,西洋餐具使用已相当熟练,却仍觉不如筷子顺手。
从英吉利大使馆出来时,顾廷仪衣襟上还沾着些牛排的黄油香。
车马碾过澳门的青石板路,停在葡萄牙大使馆门前,席尔瓦大使一见他便红了眼。
“贵国驱逐居留权过期的葡人倒也罢了,可那些人在澳门的商铺、宅院全被查封!
五千余人里,光在澳门有不动产的就占了三成,祖辈传下的房子带不走,如今在马尼拉睡草棚——里斯本的商人联名上书,说要砸了我国驻清使馆呢!”
顾廷仪跟着他步入厅内,接过柠檬水浅啜一口。
“大使先生你也知晓,《大清外商管理条例》早有明文:外商每年居留不得过三月,若想长久居留,需在境内开设公司、雇佣十名以上华工,方可申请驻留许可。
被逐的那些人里,都是只做行商、未设公司的,本就不合久居之例。”
顾廷仪缓了缓,又道:“至于封掉的房子,也并非充公。
按大清律法,只要来年他们补办入境手续、续上居留权,地方官自会解封归还。
便是我在京城的宅子,若犯了法被查抄,只要后续厘清案情,照样能发还——律法讲的是规矩,不是绝情。”
说着铺开九口通商舆图,指尖划过青岛至防城港。
“这九处口岸藏着多大利?贵国葡萄酒从温州上岸,比广州省十日水路。
澳门船运接防城港,转销南洋丝绸多赚两成。”
见席尔瓦的目光落在舆图上,顾廷仪又添了句:“新开口岸里,温州尚无外国使馆,按前例各国使馆不得同城扎堆,贵国若有意,可优先在温州设馆,码头位置也能挑最好的。
只是有一条,还需贵国应下——不得与向倭国进行任何军务合作。”
席尔瓦的手指在“温州”二字上顿了顿,眉头渐渐舒展。
“既如此……让那些商民开春后赶紧补办手续。”
席尔瓦抬眼看向顾廷仪,语气已平和不少,“倭国这事,我应下了。只是温州的使馆,还请贵国将名额留给葡萄牙才好。
码头位置也得选个近内河的,方便卸货周转。”
顾廷仪闻言朗声一笑,指尖在舆图上的温州圈了个圈。
“大使放心,温州使馆的名额自会为贵国留着,码头定选内河沿岸最便处,保准贵国商船卸货、转运一路顺顺当当。”
席尔瓦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意,语气里的火气已消了大半——比起暂时被封的房子,大清九口通商的庞大市场,才是眼下葡萄牙最丢不起的根本。
顾廷仪在澳门与席尔瓦敲定事宜后,便带着通商舆图与使馆协议启程北返,而另一边,礼部侍郎徐元梦也完成了对西班牙、荷兰、法兰西三国的宣旨,正带着三方的回复往京城赶。
徐元梦先到西班牙使馆,公使曼努埃尔·德·阿戈特听闻九口通商新政,当即唤来侍女开了陈年雪莉酒,满面喜色地举杯。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国的橄榄油与银器,总算能借新口岸深入内陆了。”
可当徐元梦提及“停止对倭国援助”,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只举着酒杯含糊道。
“先进火炮、新式战船,断不会售与倭国,这点请大人放心。”至于其他援助,却半句不松口,显然想留有余地。
转赴荷兰使馆,公使亨德里克·道夫听闻新政亦是连连点头,急着要拟信笺传回阿姆斯特丹。
但说到倭国,也只肯明面上应承“不再出售大型火炮舰船”,至于私下往来,只推说“民间贸易难控”,眼底的闪烁藏不住敷衍,显然是想两头讨好。
最后到法兰西使馆,公使路易听得入神,尤其听到“可在连云港府设使馆”时,当即起身道。
“侍郎放心!我国愿立文书——不仅不向倭国提供火炮战船,便是技术图纸、留学生,也一概断绝。”路易顿了顿,又添了句更显诚意的话。
“此外,贵国将来法留学的学子名额,我国愿从一百翻倍至二百,只求连云港府的使馆能尽快落成,再划拨一处靠近码头的商栈。”
两拨人一前一后抵达京城,顾廷仪带回英吉利、葡萄牙的使馆协议,徐元梦则呈上西、荷、法三国的回复。
养心殿内,弘历看着顾廷仪与徐元梦带回的奏报,脸上并无意外,只淡淡道:“西洋诸国能明面上停了对倭国的扶持,已是进益。”
弘历指尖在西班牙、荷兰两国的回复上点了点,语气沉了沉:“只是这两国态度含糊,得敲打敲打——他们那新使馆的申请,先压一压,缓些时日再议。”
一旁的军机大臣躬身应下,心里清楚,这既是警告,也是拿捏,毕竟九口通商的利摆在眼前,不愁他们不松口。
……
1743年十二月中旬,寒风卷着雪粒抽打船帆,旅顺军港的北海水师与远驻琉球运天港的东海水师主力,终于在安东省济州岛外海汇合。
东海水师提督陈勇立在旗舰“江苏号”甲板上,望着身后列阵的十八艘战船,眉头微蹙。
这支水师原本有二十多艘战船,如今只剩这些——其中十五艘是近年新造的主力舰,里头便有大连造船厂最早出厂的“奉天号”“大连号”。
只是前番与萨摩藩海战损耗惨重,沉了两艘,另有八艘船身严重损坏,此刻还在船坞里大修。
“陈提督久等了。”北海水师提督王珺乘小艇登舰,隔着漫天风雪拱手,“我带了二十八艘战船来,里头两艘是上月刚入列的‘奉天2号’,炮力、航速都属上乘。”
陈勇目光扫过北海舰队阵列,见“奉天2号”船帆齐整、舰身簇新,紧绷的下颌线稍缓。
此前圣上为强化琉球防务,下令将三大造船厂的新式战船尽数划拨东海水师,大连厂后来新造的舰只,便依着旧例续用了“奉天2号”“大连2号”的名号——如今这些后续舰只成了北海的生力军,倒也算殊途同归。
“有王提督的生力军助阵,这趟总算能稳当些。”雪沫落满两人肩头,远处济州岛的轮廓在雾中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