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王府不就在东北方向,且恰好在两里之外么。
姜远往这个方向开炮,这是要砸自己的王府!
他此时才反应过来,难怪姜远这么热情好心的,要向他演示。
原来安的是这个心。
这其实也不能怪姜远一人,赵铠自己也有责任。
他明知道与姜远是不死不休的对头,却仍停下来窥视火炮,这才给了姜远机会。
姜远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他演示火炮的威力,目的极其明确。
姜远在济洲被刺杀,赵铠也参与了。
姜远甚至怀疑,那些死士就是端贤亲王府的人,西门楚与崔录景养不出来这么多的死士。
姜远轰完西门楚家的大门后可以耍赖,说是搞错了。
但同样的套路不能来第二遍,要想报复一下赵铠就得另想法子。
于是,一个窥视火炮,一个想报仇,这不巧了么。
两人一拍即合了属于是。
“姜远!你好大的胆!你故意的是不是!”
如果说姜远轰塌了西门楚家的大门,他赵铠没什么心疼的,只不过想趁机弄死姜远。
所以才有了故意让姜远演示,巴不得他再朝西门楚的府宅轰一炮的心思。
但现在不一样了,姜远这厮打的是他的王府,赵铠不动真怒就怪了。
姜远又无辜又惊讶的问道:
“王爷,您的王府在那个方向啊?您为何不早说啊!”
赵铠额头青筋直跳:
“姜远,你休得跟本王装傻!如若本王的王府有损伤,你吃不了兜着走!”
姜远摊了摊手,一脸认真:“王爷,咱们讲道理啊!
本侯又不知道您王府在哪个方向。
再说,您也是同意了,本侯才给您演示的,这可是大伙都听到了的。
要怪…怎么也怪不到本侯头上吧?”
一旁的上官云冲也是一脸严肃:
“王爷,的确是您亲口答应的,否则丰邑侯怎会试射演示。”
赵铠一口老血涌到喉咙处,又生生咽了回去:
“好!好!姜远,算你狠!”
赵铠有气撒不出来,捂了捂胸口,转身便走。
这个哑巴亏吃大了。
姜远在后面拱手相送:
“恭送王爷!对了,忘了告诉王爷,火炮打二里之地算不得甚,能打四五里哟。
王爷身份尊贵,今日炮声太响,可别让您夜里做噩梦哟。”
赵铠听得这话浑身一冷,姜远这厮又在威胁他。
这火炮能打四里,若是姜远将火炮架在燕安城外的山上朝他开上一炮,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子已不可留,但现在又不能不留。
赵铠心里的憋屈,前所未有的重。
堂堂亲王,被人这般威胁,他还反击不了。
待得赵铠一走,上官云冲哈哈大笑:
“痛快!”
姜远这才正了神色,朝上官云冲一揖:
“谢岳父大人援手。”
上官云冲摆摆手,收了笑:
“你无需谢我,若是你对其他人这般,老夫就得罚你,但对他们么,哼,怎么闹都不为过。”
姜远点点头:“不给点实际的颜色给他们看看,还真当我好欺。”
上官云冲拍了拍姜远的肩头,又看了一眼火炮:
“刚才,你说这火炮能打四五里,可真?”
姜远应道:“不足四里,但若铸得大些,十里也没问题。”
上官云冲抚了抚胡须:
“这火炮,你且让尉迟愚拉走,以给士卒操练,就不要留在鹤留湾了。
陛下想去看的话,也方便一些。”
姜远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这火炮威力太大,射程极远,妥妥的利器。
东西是他造的,但却不能留在手上,以免给朝中百官与御史攻讦他的借口。
鹤留湾的老兵们配有火枪,已是僭越有违大周律的。
按律,他一个侯爷府兵不得超十人,不是武侯不得有家将。
而鹤留湾能作战的老兵上百,皆配有横刀,还有少量甲胄,又配有火枪,这些已是赵祈佑装瞎的结果了。
这次鹤留湾封庄虽露了实力,却也露了底。
赵祈佑可以装作看不见,赵铠与西门楚可是看得见的。
若还将火炮留着,明日朝会,那俩货必要拿火炮之事,顺带着参他豢养私兵据神器自重。
这种事可大可小,若太多人参姜远,就会让赵祈佑为难。
如果赵祈佑放任姜远,那让其他朝臣怎么想,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干。
姜远立即应允:“好!孩儿知道了。”
上官云冲大手一挥,将真在维持秩序的禁军陪戎副尉叫了过来:
“老夫派出家将,与尔等将这门火炮押送至右卫军大营!
尔等万勿出纰漏,否则提头来见!”
那小校尉见得事情居然就这般平息了,心下长松一口气,听得上官云冲唤他,连忙过来听命。
“小的遵老将军之命。”
上官云冲虽已无兵权在手,但大周第一武将的威严却不容置疑,那小校哪敢不遵。
镇国公府的家将也不怠慢,拿了麻布将火炮炮身包了,与巡城禁军一起押送而去。
这可把利哥儿急坏了,火炮这种好东西,这才试得几次就归别人了。
看这样子,以后他怕是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摸不到了。
但上官云冲与姜远做了决定,利哥儿再不舍也不敢吭声,只得眼巴巴的看着火炮被人拉走。
上官云冲见得再无他事,便道:
“你们闹腾了一阵也差不多了,再闹就过了,回去吧。”
“是!孩儿知道。”
姜远与上官沅芷齐齐应了一声,拱手相送。
待得上官云冲一走,姜远与上官沅芷相视一笑,朝文益收下令:
“收拾东西,咱们也回去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火炮、火药与弹丸都被禁军拖走了,文益收将拉板车的马套了就算完事。
姜远又看向赵管事,却见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躺回软轿上睡着了。
姜远叹了口气,蹲下身去轻声唤道:
“赵伯醒醒。”
赵管事迷迷糊糊醒来,第一句话便是:
“少爷,他们还要欺负你?别怕,老奴给您挡着!”
姜远笑了笑:“没事了。”
“哦,那就好。”
赵管事听得这话,又要站起身来,却被姜远阻住了。
“赵伯,您以后少操点心,没人欺负得了我。
天太冷了,您老回府歇着吧,明日我让人送些补品过来。”
“使不得使不得,老奴哪能要少爷的东西,二少奶奶与公主有孕,留着给他们。”
姜远扯了扯软轿上的被子,给赵管事盖了:
“行了,我知道了,您快回去!”
赵管事又啰啰嗦嗦的叮嘱了一番,姜远皆一一应了,这才让人抬了往梁国公府而回。
上官沅芷笑道:“夫君,没想到您对赵管事这么有耐心。”
姜远却是叹了口气:“以前啊,我在外边闯了祸,事不太大的话,都是赵管事帮我出头。
我爹要罚我的时候,赵管事就会跪在书房外替我求情。”
姜远说到这,突然笑了:“我怀疑,赵管事走路不利索,就是因替我求情时跪多了。
如今他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唉。”
上官沅芷见得姜远虽然在笑,语气里却是充满了不舍。
上次伍禹铭去世,姜远就难过了许久。
而看着他长大的赵管事,如今也已垂垂老矣,说不得哪天就睡过去了。
上官沅芷安慰道:“人都会老去,夫君,看开点。”
姜远咧嘴一笑:“赵管事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所以我不能像他那样,我得快活一些。”
姜远附在上官沅芷耳边细声说了句什么,上官沅芷俏脸一红,啐道:
“没个正经!”
“走喽,回鹤留湾!”
姜远翻身上马,领着人马往城门方向而行,围观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侯爷、乡主威武!”
百姓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众百姓也跟着大喊。
这些百姓倒不是觉得西门楚这人有多坏,而是觉得姜远一个侯爷,炮轰了宰相家的大门,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才是牛叉之所在。
当然,很多认识姜远的百姓,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姜远以前是个什么脾气,谁人不知。
向来只有他欺负人,谁人敢欺负他?
如今又有传言称,西门楚派人刺杀过姜远,原本大家都是猜测。
如今姜远这么一闹,却是坐实了西门楚干的下三滥勾当。
如若姜远不来闹,这反倒不符合他的性格。
同时,百姓们也见证了那火炮的神威,此等神器被大周所有,他国恐是只有颤抖的份。
而这神器,又是出自姜远之手,所以百姓们欢呼侯爷、乡主威武,并不单单是他敢炮打宰相府。
还有他制出来火炮的原因。
此时此刻,夹杂在百姓中的书生、文人,更是激动的不能自抑。
他们是读书人,比许多百姓看得更远。
大周有了火炮这种神器,便不会再被他国欺压。
说不定有天能靠着这火炮,让那被北突抢走的塞外十城,重归大周的版图。
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能让四海之国臣服也说不定。
文人墨客对边关、对开疆拓土的执念,并不比军中大将与帝王少多少。
有时候,这种执念甚至比帝王还重。
就在这么片刻间,那些手拿纸笔的说书先生,已是构思了数个版本的大周传奇故事了。
姜远与上官沅芷在他们的脑里,扮演的什么角色,已是想象成形。
更有人决定写一部《丰邑侯传》的话本,就从今日姜远炮轰宰相府之事写起。
这些人想到便去做,迫不及待的转身就走。
有人欢呼开心,也有人眉头紧锁。
燕安城中鱼龙混杂,又因通商的原因,各国商贾齐聚,其中各国的探子也不少。
他们见得这火炮之威,除了震惊,还有深深的忧虑。
可以想见,晚些时候,燕安城上空,必定信鸽乱飞。
但有一群他国之人,除了震惊,却是欣喜。
这群人便是党西来的学子。
他们来大周国子监念书,已是有大半年之久,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习懂了些子史经集。
对大周的看法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
他们发现大周的子史经集中所讲的礼法、律条,远比想象中的博大精深。
特别是理政治民之法,更是让他们叹为观止。
法之有度,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皆要守之。
特别是那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是让他们深觉其中含有至理。
于是乎,这些学子放下傲慢与偏见,如饥似渴的,尽可能多的吸收这些理论。
除苦读子吏经集之外,他们还会下到燕安城周边的田地里,学习农桑、水利。
同时,大周的百工技艺,也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撼。
能斩金断铁的宝刀,白如玉的瓷器烧制,先进的织布机,红砖、水泥。
每一样都在冲击着他们。
这些人也时常去鹤留湾或小李庄,虽然很多工坊他们进不去,光在外面听听机器响,就足以让他们想象了。
这片土地如此奇妙美好,百姓又良善,他们偶尔也会生出不想回去的心思来。
甚至,听得北突人在大周边关有异动时,他们也会生出怒意,恍惚间也成了大周的一员。
这些改变都在悄无声的发生,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
但他们却是也没有忘了来干嘛来了,那就是将大周的礼法、农桑、百工之技带回去,教化万民,使党西富强强大。
今日见得这火炮,他们觉得若是自己习得这门技艺,那党西也将天下无敌。
总之,他们即想迫不及待的回高原变法,又想长久在大周学习、生活,以学到更多东西。
大街上的人各有想法,议论之声繁杂,西门楚在客厅中,听得外面的喧嚣,又看着那半堵倒塌的墙,脸成了猪肝之色。
而另一个脸成猪肝之色的,还有赵铠。
赵铠匆匆回到王府,见得府中的人乱成一团,人人惊恐。
关押赵有心的西厢房房顶,破了个大洞,地上还躺着颗铁球。
不用多想,屋顶上的大洞,就是这火炮的弹丸砸出来的。
虽然没伤着人,但瓦片木板掉了一地,一片狼藉。
赵有心与几个美姬,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见得赵铠进来,赵有心扑过来嗷叫一声:“老东西,天降星辰,你这是作孽多了!”
赵铠冷眉一横,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赵有心打个旋儿。
“孽障,休得胡说八道!”
赵有心却是癫狂大笑:“报应啊,天降星辰,大不吉,哈哈哈,报应来了!”
赵铠嫌弃的看了一眼赵有心,这个儿子已经喝药喝疯了。
“来人!给二公子换间房!再找人来修屋子!”
赵铠叫来管事吩咐一声,冷着脸进书房去了,他要写一封信给长子赵有良,命他尽快去河南道。
赵有良那厮,如今还在江南瞎混,如今事态越发不利,赵铠岂能再让他磨叽。
姜远对西门楚与赵铠是个什么反应,他根本不去多想。
今日这般露了肌肉闹了一番,又言语威胁了一番,想来他二人不敢再轻易造次。
他得赶回去,宣布鹤留湾的封禁结束,这段时间不开工不开市,损失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姜远与上官沅芷刚要出得城门,一个穿着劲装,面白无须之人追了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扯着尖利的嗓子道:
“侯爷、乡主,王公子请两位去喝一杯。”
姜远这才想起来,福满楼上还有个人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