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山巅,朝阳的金辉刺破硝烟,将千疮百孔的山峦染上一层悲壮的暖色。山风卷过,带着浓烈的血腥、焦糊与驱毒药物的混合气息。圣教大军如退潮般溃散,丢下的兵刃、旗帜和同伴的尸骸,狼藉地铺满了山坡。守军的欢呼声起初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渐渐汇聚成响彻云霄的呐喊,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陆云袖在沈知意和唐翎的搀扶下,强撑着站直身体。她脸色苍白如纸,方才那惊天动地的“玉魄镇九幽”一剑,不仅抽空了她的内力,更透支了心神,经脉中传来阵阵空虚的钝痛,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敲打过。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后的寒星,扫视着脚下这片浴血重生的土地。
“赢了…我们守住了!”一位断臂的武当弟子拄着长剑,泪流满面地嘶吼着,声音在欢呼中显得格外清晰。
“玉霄派!护脉盟!”更多的声音加入,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响彻云霄。
沈知意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云袖,快服下!固本培元,平复内息!”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指尖搭在陆云袖腕脉上,细细探查,眉头紧锁,“经脉震荡剧烈,内力枯竭…万幸根基未损,需静养旬月不可动武。”
陆云袖没有推辞,接过药丸吞下,一股温和的热流缓缓散开,抚慰着几近干涸的经脉。“无妨,”她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坚定,“大局为重。”
唐翎后背的刀伤深可见骨,虽经沈知意紧急处理止了血,但动作间牵动伤口,依旧疼得他额角渗汗。他目光扫过山下溃逃的圣教残兵,又看向远处被巨石和毒火摧毁的工事,沉声道:“圣教虽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圣尊虽死,其麾下尊者、坛主必有漏网之鱼,且其教义蛊惑人心,根基未绝。当务之急,一是肃清残敌,稳固防线;二是救治伤员,收敛牺牲同门遗体;三是…重建!”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斩钉截铁,目光落在陆云袖身上。
陆云袖缓缓点头,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翻涌的气血压下,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一位浴血奋战的弟子耳中:“传令下去!”
“一!武当七子、峨眉静仪师太率本门弟子,配合唐门‘夜枭’,肃清山道残敌,务求全歼,勿使逃脱一人,为祸江湖!”
“二!少林玄悲大师、沈家管事,率众救治伤员,无论敌我,凡有气息者尽力施救!收殓我盟牺牲者遗体,暂厝于后山寒玉洞旁,择日厚葬!”
“三!清虚道长,劳烦您主持,率各派精通营造之弟子,即刻清理废墟,评估工事损毁,拟定重建章程!唐兄,唐门机关图谱,需尽快交予道长参详!”
“四!知意,”她转向沈知意,“所有缴获之圣教毒物、兵器、文书,由你亲自查验,务必找出其巢穴线索、余孽名单!尤其是那‘九幽腐心掌’与魔焰之秘,需寻破解克制之法!”
“五!所有未受伤及轻伤弟子,轮值警戒!唐翎之‘暗影卫’,负责核心区域巡防,谨防圣教死士反扑暗杀!”
条理清晰,不容置疑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原本因胜利而有些松懈的众人,精神再次紧绷起来,依令而行。悲痛的呼号声、救治伤员的呼喊声、清理废墟的敲打声、警惕的哨令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劫后重生的交响。
数日后,残阳如血。
主殿废墟旁的空地上,搭起了临时的灵棚。数十具覆盖着白布的棺椁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草药的气味。玄悲大师率领僧众,低诵往生经文,梵音低沉,抚慰着生者的哀伤。陆云袖、沈知意、唐翎以及各派掌门、长老,肃立灵前,默默行礼。
“阿弥陀佛。”玄悲大师诵经完毕,双手合十,声音沉重,“诸位英烈,为护玉霄地脉,为守苍生安宁,舍生取义,功德无量。我佛慈悲,接引往生极乐净土。”他转向陆云袖,“陆盟主,逝者已矣,生者当承其志。玉霄乃英魂所系,重建山门,刻不容缓。”
陆云袖对着灵柩深深一躬,抬起头时,眼中哀伤已被坚韧取代:“大师所言极是。玉霄不倒,英魂不息。重建之事,需集我盟之力,共克时艰。”
议事棚内,气氛凝重而务实。清虚道长摊开一张巨大的草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损毁情况和重建规划。
“主殿基座受损三成,需拆除重建,梁柱需百年金丝楠木,已传讯武当,由其名下商路筹措,然路途遥远,至少需三月。”清虚道长指着草图,“外围防御工事损毁七成,尤其是针对毒火、巨石冲击的箭塔、瓮城,几乎全毁。重建需大量青石条、铁木,并需融入更强防御机关。”他看向唐翎。
唐翎后背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他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图纸:“此乃唐门‘千机阁’所藏‘九宫磐石阵’图谱,非杀戮之阵,而是借地利、合山势的防御奇阵!可融入山道、隘口,配合真武结界,层层设防。所需材料虽巨,但防御之能,远超之前工事!我唐门可出工匠百人,并负责核心机括打造!”
“善!”玄悲大师、静仪师太等人皆露喜色。清虚道长更是如获至宝:“有此阵图,重建之防御,当固若金汤!”
沈知意则拿着一份清单:“肃清残敌中,俘获圣教中层头目三人,经拷问,其滇南总坛位于‘万瘴谷’,由残余的‘血蟒尊者’坐镇,尚有教徒数百。另,圣教与西域‘拜火教’余孽确有勾结,往来信物在此。”她将一枚刻有火焰纹的黑铁令牌放在桌上。“至于‘九幽腐心掌’,其掌力阴毒,腐蚀经脉,似与某种极阴寒毒相辅。我以‘纯阳护心丹’辅以金针泄毒之法,或可缓解,但根治之方,仍需时日钻研,或需寻至阳至刚之内功心法相克。”
陆云袖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圣教余孽仍在,新的威胁若隐若现。“万瘴谷…拜火教…”她沉吟道,“除恶务尽。待山门稍复元气,当遣精锐,犁庭扫穴!至于拜火教,唐兄,烦请唐门暗桩多加留意,探其虚实。”
“盟主放心!”唐翎应道。
这时,一名负责巡山的弟子匆匆入内禀报:“盟主!山下来了一队人马,打着‘忠义镖局’的旗号,押送着数十车粮草、药材、布匹!为首者自称是总镖头雷万霆,说是奉了…奉了江南沈家老夫人之命,特来相助玉霄重建!”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看向沈知意。沈知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坚定:“是我祖母。沈家虽以商立足,亦知江湖大义。此乃雪中送炭。”她看向陆云袖,“云袖,你看…”
陆云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沈老夫人高义,玉霄上下感激不尽!速请雷总镖头上山!”
夜色降临,临时搭建的伙房飘出久违的饭菜香气。空旷的演武场上燃起巨大的篝火,疲惫不堪的弟子们围坐在一起,捧着热腾腾的饭食,虽然简陋,却吃得格外香甜。火光映照着他们脸上的污垢和伤痕,也映照着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
陆云袖、沈知意、唐翎三人站在一处较高的断崖边,看着山下蜿蜒如长龙的火把——那是忠义镖局押送的物资车队正缓缓上山。
“总算…看到点光亮了。”唐翎长长舒了口气,牵动伤口,又咧了咧嘴。
沈知意轻轻挽住陆云袖的手臂,感受到她身体的虚弱和微凉:“云袖,你的伤…”
陆云袖摇摇头,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地脉之力消耗殆尽,非短时可复。”她声音平静,“‘玉魄剑意’初成,然运用之法,犹需千锤百炼。此战虽胜,亦是侥幸。圣尊之力,实非人力可敌…”她回想起那毁天灭地的“九幽焚天”,心有余悸。
“但你做到了!”沈知意握紧了她的手,“你守住了玉霄!守住了地脉!”
“守住了今日,”陆云袖的目光变得悠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未必守得住明日。圣教虽遭重创,其根源未灭。那‘钥匙’之谜,那地脉之源,终究是祸乱之始。重建玉霄,不仅是为安身立命,更是为…有朝一日,能真正断绝此患,还这方天地一个真正的安宁。”
山风凛冽,吹动三人的衣袂。脚下的玉霄山,伤痕累累,却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无声地积蓄着力量。重建的基石已然铺下,希望的灯火在废墟上顽强点燃。然而,江湖的阴影从未远离,新的风暴,或许正在更深的黑暗中酝酿。前路漫漫,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