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在上,孩儿此处恰有一桩棘手之事,亟待解决,斗胆恳请父皇垂怜,赐予指点……”
郭威的眼眸深邃,缓缓落在郭荣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你所言那亟需处理之务,莫非指的是天雄军节度使王殷之事?”
郭荣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步履轻盈地迈向前,温文尔雅地启齿道:“孩儿不敢对父皇有所欺瞒,此番前来,实则是为了天雄军节度使王殷之事。孩儿私以为,行事若犹豫不决,恐反致祸乱丛生,眼下,正是解决此事的紧要关头。”
郭威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将一封密函递至他面前。郭荣心中微惑,不明父亲此举何意,不由轻声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父皇,这封密函是……”
“你先看看里面内容!”
郭荣缓缓打开密函,只见上面写着:
陛下亲启:
近闻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王殷,恃功而骄,渐生专横之志,其行事已多有不法,实难坐视。
河北诸藩镇卫戍军队之事,向来需凭圣上敕书方能处置,此乃国之定规,用以昭彰君权、统摄军伍。然王殷竟无视成法,凡此类要务,皆以己之手帖径直施行,视朝廷典章如无物,其僭越之态,已非一日之寒。
更有甚者,其在辖地之内,对百姓横征暴敛,盘剥无度,致民生凋敝、怨声载道。昔日其军功固不可没,然如今恃功妄为,既坏朝廷纲纪,又失黎民之心,长此以往,恐生祸乱,于国于家,皆非幸事。
此事关系重大,望陛下知悉,以思应对之策,以安社稷、抚万民。
成德节度使何福进呈上!
郭荣轻轻放下那封信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墨迹带来的凉意,一股莫名的寒意自头顶蔓延至全身,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缓缓转眸,目光凝重地投向了端坐一旁的郭威,嘴唇微启道:“父皇,如这信中所所言不假的话,这王殷当真是罪无可恕……”
郭威望着郭荣凝重的神色,枯瘦的手指在榻边轻轻一叩,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的沙哑:“罪无可恕?或许吧。但你可知,王殷手里的天雄军,是当年邺都兵变的老底子,所以他才有这样的底气。真要动他,河北藩镇怕是要炸锅。”
郭荣轻轻颔首,随即以一种沉稳而富有深意的语调缓缓探询:“父皇,关于那位成德节度使何福进?”
闻及此言,郭威的神色中不由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怀旧之情,他轻叹一声,仿佛思绪飘回了往昔:“哎,想当年朕自澶州高举义旗之时,何福进亦是追随朕的身边人啊。这些年,北边的刘汉与契丹铁骑频频侵扰,边境烽火连天。幸得何爱卿忠心耿耿,奋勇御敌,才使得我大周北境得以保全一份难得的安宁。朕听闻,在那成德之地,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皆对其感恩戴德,数次联名上书朝廷,恳请为何节度使立下德政碑,以彰其功绩。”
“父皇,如此观之的话,何节帅的这封来信,倒似是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啊。”
郭威闻言,微微一顿,胸腔里涌起一阵轻咳,打断了话语的流畅。郭荣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以温柔而熟练的手法轻抚其父的背脊,助他平息喘息。待那阵不适缓缓退去,郭威的脸上再次绽开了笑容,那笑里藏着几分深沉与睿智:“哈哈,不过,事情远非你想象的那般单纯乐观。何福进此书,非为告状,实则投石问路之举——他意在探问朝廷,对王殷一事,是否有胆动手;更欲窥视,一旦王殷有失,下一个,是否就会轮到他自己。”
郭荣眉头紧锁,指尖在密函上反复摩挲“横征暴敛”四字:“可他私发手帖调兵,已是形同割据。若再纵容,其他藩镇定会效仿,到时候父皇定下的规矩,岂不成了废纸?”
郭威缓缓道:“王殷的根子在魏博,在天雄军。你想动他,得先抽了他的根。而至于何福进,他的年级还能在节度使的位置上待多久?”
郭荣心中一动:“父皇的意思是……”
“王殷之前不是几次上表请求进京入朝,待京城建筑祭祀天地的圜丘、社稷坛修建好后,就直接给他们二人休书一份,就说西郊祭祀,让他们一块儿回京即可!”
郭荣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躬身道:“父皇此计,妙在‘顺势’二字。王殷屡次请京,正愁没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何福进既在密函中表忠,断无拒绝‘共襄祭祀大典’的道理——以‘西郊祭天’为名召他们回来,既全了他们的体面,又断了他们的后路。”
他稍一沉吟,又道:“只是,王殷在魏博经营数年,天雄军的牙兵多是他的死士。若他起了疑心,托病不来,或是暗中让军中生乱,该如何应对?”
郭威抚着榻边的锦被,指尖划过上面绣的桑枝纹样,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她问道:“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父皇在上,儿臣斗胆进言,此番局势,关键在王殷,重心则系于天雄军之安危。儿臣设想,待王殷归京之日,便是调遣符彦卿接管天雄军之时,如此布局,父皇以为是否妥当?”
郭威闻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继而缓缓言道:“澶州之主帅郑仁诲,此人性情端方,行事稳重,谨慎有加,实乃可托腹心之人。王殷之事若是有他相助,则大事可成矣!”
郭威说完这话后又忽然道:“你记住,对付藩镇,不能只靠刀兵,得靠‘势’。祭天是国之大典,这‘势’在朝廷这边,他们来了,便是入了你的局。”
郭荣躬身叩首,掌心已微微出汗——不是紧张,是兴奋。他终于明白,父亲要的不是简单“解决”王殷,而是借这祭天之事,彻底厘清藩镇与朝廷的边界。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